寂寞成歌3

在许多个这样的夜晚之后，他的动作渐渐变得轻柔。他与她的身体纠缠在一起，时而精准，时而偏离，像是大提琴的琴弦与琴弓，在来回反复的律动中，发出清亮哀伤的音调来。

一样暧昧不明的夜晚，一样没有开灯的房间，一样半掩着的窗帘，一样静默而激烈的动作。他在攀上快乐顶峰的前一刻，忍不住叫出她的名字，如同健壮的兽类发出的低吼，有力地宣示着某种东西。

她耳朵里充斥着他的声音，却不对此做出任何回应，依旧沉默地克制着自己。等结束之后若无其事地起身点燃两支香烟，像往常一样，一支给自己，另一支放到他的唇边。

辛烈的烟雾在黑暗中笼罩着他们，她在吞吐的间隙里开口说一些话，声音里透着慵懒和随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自言自语。

你跟我说过，你每天穿着定制的深色西装穿梭在高级写字楼的人群中。早间的电梯从一楼向上一路攀升，轿厢里挤满了同你一样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和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你每天都要和他们中的一部分打交道。在半空中的一间会议室里，头顶的灯光白得没有杂质，也没有温度，脚下的大理石地板洁亮得可以照出人的身影，你和他们探讨着新出方案的可行性，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职业的精明和警觉。在团队偶尔组织的聚餐时，你和他们出入高级餐厅，席间觥筹交错，你目睹所有人端起高脚杯，口中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甚至你也身不由己地成为其中一员……

他静静地吸着烟，听她重复着他跟她说过的话，仿佛那是和自己无关、是别人的故事。她停顿了一下，吸了几口手中的烟。

我常常一个人去火锅店，旁边是一桌一桌地围坐着朋友、家人、爱人，而我一个人坐着一桌，点了许多菜，最后吃到店里只剩我一个人。我在周末的时候独自骑车去郊外的公园里看花，各种颜色的花开在了一起，明晃晃地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我一个人看着它们热闹地生长着。有时我去电影院看电影，周围的年轻男女们牵着手，我一个人从电影开场坐到电影散场……

她为自己点燃第二只烟后，继续轻声说道，你和我其实是一类人，都是寂寞的俘虏，如同被纳粹俘虏关押的万千犹太人一样，亟待被拯救、被释放。我们被囚禁在同一座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石头森林里，曾拼尽全力地想要找到这座森林的出口，却一次又一次地以失败告终。最后 ，被它坚硬外壳碰撞得头破血流的我们放弃了这种近似徒劳的尝试和挣扎，转而采取了一种更为折中的方式。我们各自找到另一个同样被囚禁在其中的俘虏，彼此靠近，互相偎依在一起，企图从对方的身体获得一些温度来温暖自己。而这一点稀疏的温度正是我们在这座森林里所渴求的慰藉，支撑我们度过森林中每一个冰冷黑暗的漫漫长夜。

他手中的烟早已熄灭，他没有央求她再给自己来第二支。他仍旧默默地听着她的讲述，听她慵懒随意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地扩散着，就像一树叶落到平静的湖面所激起的细小涟漪，轻轻地向四周蔓延开去。

她适时掐灭了即将燃到手指的红点，换了一种语调对他说，我们一方面不断地向彼此索取的温暖，另一方面又持续地给予对方温暖。这样的你来我往容易令人迷失。所以无论何时，我们都不应该忘了彼此的身份和处境。

这样的话里有着断然的自知之明和警示。他却他故作糊涂的问她，什么身份。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却起身打开了房间的灯。灯光陡然亮起的时候，他几乎有些不适应，半眯着眼过了许久才打开。他看着她将自己的身体藏进一件纤薄的亚麻睡袍里，然后开口对他说道，时间到了，你该离开了。

他起身穿好衣服走出房间，与她隔着一道即将合上的门，对她说，我明天还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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