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桐的一天

阿桐整晚没睡,儿子在睡觉前就觉得不对劲,全身发烫。夜里用探热针量了,发着37.5度的低烧,到了早上又是拉肚子,还不到七点钟就起来。还躺在床上的老公昨晚估计也没怎么睡,让他多睡会,一会再叫醒他送她和儿子去医院看看。

阿桐抱着儿子下了楼,婆婆已经起来,正在喂她的十几只下蛋的母鸡。

“阿仔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发烧了。”

“可怜的仔!”婆婆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要不要去问一下仙姑?”

“等会先去医院看一下。”

这个仙姑是婆婆本家的两个堂姐,现在是当地有名的神婆,婆婆有点什么事,都会去问她们,据说去她们家问神的人每天都排着队。那神婆也不累,从早到晚只要有人问,那仙姑都会上身。仙姑的收费比王爷便宜,一个人收三十五十的,王爷上身的那家神婆就要收个一百到几百的,但王爷那边问比较准,可是因为太贵,多数人还是去问比较不准的仙姑。这两个堂姐怎么就成神婆了,婆婆说以前挖煤时,在煤洞里她们姐妹俩突然全身痉挛,说了些奇怪的话,回家后就说是给当地的仙姑上身了。这当地的仙姑说是宋朝一个名将的两个女儿,在金兵追赶南逃到当地时死了,当地人就给她们修了坟墓,到现在也有几百年了,这里的人没有不知道仙姑的,每年过年除夕,这县里的人都会到她们的墓前祭拜,那场景比祠堂祭祖还要热闹,每年因此烧鞭炮而引起的山火也不计其数。

阿桐虽然不信那些,但是上回孩子发高烧一直没退,看了医生也没用。婆婆就去问仙姑,仙姑说有不干净的东西,让婆婆在家里杀了只鸡烧了些香,说也奇怪,孩子第二天就好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看来没招了还是要去问仙姑。从那以后,阿桐也会跟自己的妈妈逢初一十五去庙里拜拜,她想起她们以前山里的老家,一路上就可以看到十几个庙堂,有大有小各类神仙,那时妈妈就经常去庙里拜。现在住镇上了,还会跑到很远一个山里的庙,那庙房有些瓦片掉落露了横梁,下雨的话,整个湿气入侵,一股发腐发霉的味道。可阿桐每次跟妈妈去觉得香火怪鼎盛的,还能看到有人请和尚做法,那和尚穿着袈裟站在佛像前敲着铜钵,唱出的佛经还像模像样,她妈妈这时也总会站在后面双手合什念念有词,直到他们做完法事。

但不管怎样,还是得先去看医生。阿桐弄了些开水,冲了奶粉给孩子喝,等孩子吃完,婆婆也喂完鸡了,她帮忙抱过孩子。

阿桐回到楼上,收拾那些脏衣服,她很少用洗衣机洗衣服,觉得洗不干净,因此每天早上除了给孩子弄早餐吃外,大部份时间都忙碌在洗衣服和收拾房间上,三层的楼房活也不少。平时起得比较晚,洗完衣服打扫好房间就到中午了。今天起得早了些,等到九点多钟医院已经上班,赶紧叫醒了老公,两个人也没吃早餐就开车出去了。

他们没有到县里去,只到了附近常去的小医院去看。医院里冷冷清清,虽然有一些家属,但在阿桐看来都像生病了一样,连小孩也没有一点活力。阿桐上了二楼要找院长,护士说院长今天休假。只好又走到一楼去找那个罗医生,这是罗医生很讨人厌,听她婆婆说,这个医生没有医德,上次有个邻居的孩子病了去找他,他问了两句看都没看就给开药,人家问他怎么没看就开药,那医生才又拿出听症器听了听,这么随意看病气得那邻居到处把这事说了,附近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万不得已都不会去找他看。去找他看病还要看他心情,看着年轻的妈妈漂亮的孩子罗医生会显得特别热情。这会阿桐去,遇上了他的好心情,没有给怠慢,阿桐当时就想要他要敢不认真看,绝对跟他闹。

看好了病,拿了药,坐回车里,她对老公说,

“我比那医生还要懂,都是我在说,他只会点头……”

他老公也没有回应她,只是打着方向盘,阿桐也不再出声。

一回去老公重新回床上去睡,阿桐给孩子喂了药,也抱到楼上哄他睡觉。等孩子睡着,她接着洗那些没洗完的衣服,差不多快到十一点半了,儿子才醒来,额头也没那么烫了。她抱着儿子到马路对面的店铺去买菜。

这家人的儿子生了个小子,和阿桐的儿子一般大,那位看起来挺年轻的祖母欢喜得不得了,天天带着。阿桐每次去买菜都要把两个孩子放在一起玩耍一会。每次看到那个在收钱的男人也总会想起大家议论的事。

那个年轻的祖母很早以前一直在深圳打工,这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建的这个房子和开的这个店铺都是这个祖母和工厂里的老板睡了才换来的。大家都说这个年轻的祖母是被逼的,但是男的明知道还是靠老婆向工厂老板要来钱盖了房子,一点用都没有。

在这片地方,人言比事实更可畏。阿桐虽然气愤,可现在人家过得好好的,这个年纪轻轻的祖母面容和蔼声音又好听,和邻居们都相处得很好,可底下的流言却从来没有断过。想着自己平时也会议论一两句,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可每次听到这些事,又忍不住说两句。有时她隐约的感觉到,大家都看他们过得好了有些眼红才说那些无聊的话,或者真的很无聊,其实都没什么恶意,说多了就变成了恶意。

买完菜回去又忙着做饭,一家人中午吃过饭,自己的妈妈打来了电话。跟她说她大姐家出了事,让她过去一趟。

她开始烦恼起来,跟妈妈说等把儿子哄睡了就过去。因为实在不放心大姐那边的事,只是喂了儿子吃药就把他交给婆婆,交待了定时喝水的时间,也把奶粉给冲好了,才骑了她的摩托车往妈妈家的方向跑。

阿桐自己有四个姐妹一个兄弟,她们老家在山里,一家人在她读初中的时候就搬到县城里来了,大姐二姐和自己都嫁给了老家里的人,只有小妹嫁到了珠海。她想起前几天姐妹三个还回老家去采李子,春夏的季节,是老家桐花开的季节,那高高的树冠,白色的花瓣,一簇一簇团团的满山都是,非常好看。姐妹几个坐在老家后山爸爸种的那几棵栗子树下,都说起自己的烦恼。大姐向她们诉说姐夫如何怀疑她,又跟踪她的事,她觉得快活不下去了。二姐是二婚,以前的二姐夫有精神病,嫁过去了才知道,生了一个女儿,后来离婚了女儿也跟了她,可是女儿却不怎么爱说话,二姐愁死了。阿桐想着自己丈夫也没有一句温存的话,最受不了的就是他总是说她只是带孩子,什么事都没干,她觉得自己没有收入被看不起,她想去工作,老公又不让她去工作,总是说孩子谁带,又想到那儿子越来越喜欢粘着她,哪都去不了,越想越觉得心塞。

一边想着很快就到了妈妈家,看见大着肚子的弟妹正准备出门,这个弟妹很年轻,人又高又壮,身上穿着白色紧身短裙,明显的把八个月的肚子和那巨大的乳房屁股裹了出来,这在家里人看来实在太露太时髦了,阿桐心里直摇头:要我是一定不敢这样穿。“三姐来了,我出去散会步,妈在楼上。”打完招呼那弟媳就走了。

阿桐到了楼上,妈妈一开口就说:

“刚给你姐打电话了,说她没有心思,叫我们先不要过去。”

“那发瘟的又怎么了?”

那阿桐的大姐就住在妈妈家后面两条巷子,大姐夫是买猪肉的,大姐是商场里手机店的经理,因为能干,业务也多,每个月的收入自然要比姐夫高。大姐夫疑心大姐在外面搞男人,从疑心到后来丧尽病狂到跟踪,限制外出,甚至威胁要打死的地步。大姐和大姐夫打架,阿桐去劝过几次,有一次气极了还跟姐夫说,我大姐要是有什么事,我们一家也不会让你好过。从此以后那大姐夫再也没有来过她们家,也没和她们说过话,大姐的三个小孩也再没有来过她妈妈家。

“那人今天上你姐的单位去闹,当着大家的面翻你姐的手机,后来还直接拿走,你大姐跟着跑回来了,两个人在家里吵了好久,你姐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哭得话都说不出了,我一着急就给你打了电话。”

“那个发瘟的真是神经病,他想怎样?上次大姐才说,她在街上遇到个同村的人,两个人打了招呼,那发瘟的在后面一直跟踪,在大街上就跟大姐闹了。”

“你姐也是命苦,现在婚又不好离,那人还说要敢离婚就砍死她。”

“他敢!!大姐不是怕,是想着那三个孩子怎么办,那大女儿现在叛逆得不得了,十三岁就学坏,大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桐问了下那个弟妹,妈妈也是直摇头,

“年轻不懂事,爱打扮,大着肚子,又不好说她。”

“都是你们中意的,以前弟弟那个又小又瘦的你和爸反对,现在这个又高又大的,你们也不喜欢。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以前不一样,看不惯也别去说她。”

没见到大姐,又一直惦记着生病的儿子,阿桐和妈妈聊了一会就回了。婆婆带着孩子在门口的沙地上玩,她一停好车就摸摸儿子的额头,似乎没那么烫了,

“妈,阿仔有没有睡觉?”

“睡了一个多钟,才起来。”

一看时间,快五点了,侄子也下课回来了。她上了楼,想到大姐的事,想和老公说说,一进三楼客厅看到老公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知怎么地一股无名火堵住了喉咙。她暂时不想跟他说话就又回到楼下,开始准备晚饭。

晚饭的饭桌上,老公的那个发小又来家里蹭饭,这个人和阿桐的老公一起长大,好吃懒做,三十多岁,没钱没房,没个正当职业,老婆也讨不到,嘴巴又老是说个不停,阿桐每次见到他都觉得像只看到一张嘴,不停的动着,别人半句话都插不进去。听到他说有人要招他入赘,正讲着女方的各种好条件,阿桐有些鄙夷,她有时候觉得老公其实和他一样好吃懒做,只是没他会吹,比他唯一好一点就是有几个姐姐,家境殷实一点,总想不透当初为什么会嫁给他,有点家底确实是一个很大的原因。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着,讨论到女人该做的事,阿桐对老公的话感到非常反感,她反驳地说:

“从没看你进过一次厨房,连碗都没有碰一下,你倒是做一顿给我吃啊。”

“用得了我做吗?不是有你吗,你不做我妈也会做啊!”

阿桐气得实在没什么话可说,她觉得跟这个眼前的男人没有什么话可讲,嫁给这个男人似乎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又是自己选择的后悔也来不及,她看着怀里的孩子出神,孩子动了一下,才赶紧往他嘴里送了一口饭,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一切都要忍着。

婆婆已经吃完饭拿着空碗在一边叨叨地说着一些话,就怕他们吵起来。那侄子又是最后一个吃完,

“还不快点吃,最后一个吃完要洗碗。”

“最后一个吃完要洗碗。”那侄子学着她的口气说一遍。

“还看,一会就把ipad没收,每天吃饭都要抱着看,学习又不见那么认真,真是笨得要死。”阿桐一边大声说着一边用眼睛向老公和婆婆诉说,“这个孩子太不听话了。”

老公拉下脸:“快点吃饭,吃完饭再看。”

小侄子才把眼睛离开IP赶紧的扒扒两口。阿桐又觉得受到了伤害,自己嫁到这里两年,对这个侄子上了多少心,却不如他叔叔的一个眼神,每次觉得生气的时候想到这个侄子的身世又觉得可怜。

这个小侄子今年九岁,是她老公三姐的儿子,那三姐没有结婚就怀了孩子,父亲是谁没有人知道,当年回了老家生完了孩子就交给婆婆带,一个人跑去上海,在上海做了美容行业,到现在也没有结婚。孩子在这里叫她老公也不叫舅舅,而叫叔叔,三姐一年也就回个一次,每次三姐打电话回来,要和这个侄子说话,他就不搭理,家里人都会在旁边说白养了你。

有一回小侄子从学校回来对她说,“婶娘,学校里填资料,上面有要求写爸爸的名字,我填死掉了。老师有问到你,你要帮我跟老师这样说。”没有人跟他说过他爸爸的事,但这个孩子似乎知道,阿桐想到这就觉得这个小子还有点良心,又想到平时总爱粘着自己,这孩子就这样又讨厌又可怜的在阿桐的心里,可是面对他时脾气又不免上来,总是控制不了。

吃完饭,阿桐让老公看一下孩子,自己快速地洗好碗筷,心里想着要赶紧再给儿子吃些药。

“阿仔,来,姑姑抱。”一个人从门口进来了,抱起孩子,这进来的是老公的二姐,和他们就隔了两幢房。二姐身后的儿子也进来了,和那三姐的侄子一样大,一进来就找上三姐的儿子,两个孩子一个拿着IP,一个拿着手机在那玩游戏。二姐在那里问,阿仔发烧有没有好点,阿桐从厨房里拿了奶瓶和药,“没有好,但也没有烧得很厉害,就是一直低烧。”二姐在阿桐的眼里是个很会打扮的人,显得年轻看不出年纪,二姐三十多岁才嫁人,现在孩子也大了,女儿和儿子长得聪明又漂亮,家里开了小卖铺还弄了几张麻将台收些钱,凑不够人了自己就陪着打,大家都说她开朗大方。虽然如此,但是阿桐很讨厌打麻将,总是听到那些赌钱的人说一些不着调的话,赌钱的人总是妇女比较多,那个阿菊老是劝阿桐把孩子给婆婆带,自己不要那么累,只要每个月按时给钱就可以。阿菊是二姐家的常客,她不是烂赌的那种,总是赢几把就走,个把月下来也有个万把八千的,但经常也会输个几千,她总是说,这钱看着一大把,拿到手上的却总没有多少,都不知道哪里去了,说完还要哈哈大笑几声。

阿桐觉得凡跟赌钱沾边的她都讨厌,自己的老公就是不务正业,靠坐庄买码赌博赚钱。她觉得赌钱今天有明天无,每天提心吊胆,就上个月,家里本来十几万的存款,就没了好几万,而且赌博的人基本没一个好下场,她特别看不惯老公这一点。

这时阿桐听到二姐和老公在聊公公去越南旅游的事,

“爸有没有打电话回来?”

“他不会打电话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酒喝有得玩,什么都不会理的。”

“妈身体不好,不然也可以出去玩,你看爸去年去北京,今年又去越南,多潇洒!”二姐对着婆婆说。

“我不去,家里还有些活要干呢。”

“叫她不要种那些田养那些鸡,她非得要干,又不是没得你吃你用。”老公每次都要念叨婆婆的那些菜和鸡,总要拿自己找罪受来说她,老公觉得孝顺母亲就是让她不要种田养鸡,丝毫不用管母亲怎么想,甚至觉得母亲去干农活别人会说他不孝顺。

阿桐心里想,婆婆种了那些菜和花生,还有那十几只下蛋的鸡,虽然也怕她受累,可婆婆毕竟是从种田人过来,让她离了田,那时她就真的太无聊。

“妈愿意种就让她种,当锻炼身体也好。”心里又想,要是婆婆能帮她再分摊一些照顾孩子,那就更好了。

“你们还在玩,明天要上学了,赶紧给我做做业。”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看老师发过来的作业布置短信,“现在是听写,你们赶紧把本子和笔拿过来。”

她一边给孩子听写,一边听着老公和二姐聊天

“小妹有没有来过电话?”

“上次阿桐的美国签证没能通过,和四姐通了电话,后来就没再打了。”

阿桐的老公上面也有四个姐姐,除了二姐和三姐,大姐嫁到了潮州,生了三个女孩后才得了一个儿子,婆婆经常念叨大姐孩子太多过得太苦了;四姐跑去了美国就偷偷的留下来,在那边和三姐一样也是干美容服务,以前农村人觉得做酒店或者美容的,都是不好工作,会被人指指点点。现在知道这些能赚钱了也就没人再说什么,公公婆婆觉得这个女儿能在美国干美容服务还颇有点自豪。有一次四姐打了电话回来,想让阿桐和一个堂姐也过去。

阿桐又想起了这件事,要是当时美国签证能通过,她就留在美国了,而且没有打算再回来。当时都已经做好准备了,把孩子交给老公和婆婆,自己去美国赚钱养他们。去广州办签证那天,她特意化妆还穿了裙子和高跟鞋,很久没有打扮自己,那天觉得是自己结婚后最漂亮的一天,应该不会是第一印象的问题。面试官问她为什么第一次出国旅行就选择美国,她回答得很紧张,一定是这个问题没回答好,所以没有通过。回来后堂姐一直怪她紧张,害得她也不能通过,因为她们是旅行社办的团体签证,她总觉得有些可惜,她实在太想去美国了。阿桐老公的四姐就是这样签证去美国旅行,就再没有回来。阿桐以前干过美容,觉得到了那边肯定也能干好。现在留在这里每天对着孩子,老人和不体贴的老公,觉得闷得慌,总有一股气堵在心里难受得很。

阿桐越是想越是发闷,给侄子们念完听写,就带着孩子上楼了。摸摸孩子的额头还是有些热,赶紧给孩子擦了个身,抱到了床上哄他睡着。

老公上楼在客厅看电视,阿桐告诉老公孩子的烧还是没退也正准备和他说说大姐的事。便听到老公随口说了句:“先把孩子照顾好,都生病了你今天还跑到外面去。”

“你为什么就不能看一下,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才一句话阿桐就觉得快受不了,每天都这样。

“我要赚钱啊,”

“你赚什么钱,你就会赌钱。”

“那你干什么,你在家就照顾一个小孩,你做了什么事情。”

“啊~~~”阿桐发疯似地冲上去,双手在空中疯狂地抓着,老公已经退开了很远。

“你疯啦!”

“哗~~”桌上的东西碎了一地。

“啊!啊!啊!!!!”阿桐歇斯底里地叫了几声,一屁股摊在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

你可能感兴趣的:(阿桐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