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商州,当然是因为贾平凹。高中时读贾平凹小传里,戏谑却又美丽和有些哲理的文字:
“ 理想于顺通;正视于崎岖。原籍陕西丹凤,实为深谷野洼;五谷都长而不丰,山高水长却清秀,离家十年,季季归里;因无“衣锦还乡”之欲,便没“无颜见江东父老”之愧。
先读书,后务农,又读书,再弄文学;苦于心实,不能仕途,拙于言辞,难会经济;捉笔涂墨,纯属滥竽充数,若问出版的那几本小书,皆是速朽玩意儿,哪敢在此列出名目呢?如此而已。”
我于是知道丹凤,知道了商州,更知道了贾平凹。丹凤真是好名字,商州在陕西秦岭之南,中国南北地理分界线南方的最北端。
三毛自杀前写给贾平凹一封信:信里说贾平凹和张爱玲是她心中真正的文学大师。她自己写的文章是给普通人看的,贾平凹写的文章却是写给她这样的人看的。三毛的文章我看的不多,也看过一些,我是不喜欢的,我不喜欢超现实和太理想化的东西,包裹文章。但我却是喜欢贾平凹的文字的。
贾平凹写《废都》时写道:唯有心灵真实,任凭笑骂评说。心灵真实真好!
贾平凹写女性:淑娴如静山,豁达似春水。我于是,就拿来形容我们班里一个小妹,真好!
贾平凹写《擀杖》: 把擀杖插在土里,希望长出红花。把石子丢在水里,希望长出尾巴。我年轻的时候以为爱情有时就是这样的。
我于是就有时候想,商州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
终于有一年,我要去商州呆一段时间了,去这个-深谷野洼;五谷都长而不丰,山高水长却清秀-的地方。正是初春,车盘旋翻过青葱险峻的秦岭,似乎豁然开朗,没有秦岭北的苍绿和寒意,一下感觉有了绿意焕然如春天般温暖了。我就知道,商州有江南的气候和美丽了。商州改革开放后改为商洛市,为陕西地区级城市,市区商州区外还辖六个县,我去的地方就是其中之一的山阳县。
一条小河水绕山而下,小镇的中心有座古塔。小河桥边就是旅店和饭店,古朴清雅,绿水青山,翠竹丛林,我就想,原来这就是南方的美了。我以为商州真是个不错的地方。饭店的菜都不贵,有羊肉泡馍老店,我后来经常中午去吃。我去过很多地方,我总结商州小吃是最好最全的。傍晚的时候,河边的露天小吃全部开始,有各种小菜和各种手工面、手工烙馍、各种米粥、黑色和白色的米皮、馄饨和水饺,还有元宵。并且都不贵,十元钱一定吃的大饱。
第二天,因为要住一段时间,我于是就离开住了一个晚上的一家旅馆想去找个更便宜和安静的地方住。我沿着小河边上的马路走,我想离镇中心远一些的地方一定有这样的旅馆。我正走着,突然对面过来一个骑着三轮车的女孩子,估计看我背着包,就问我:要住店么?我回答:是的。我这才看清楚,问我的竟然是个美丽的女孩子,典型的北方的美丽,白皙的皮肤,方正的脸,黑眉大眼睛,身材也是北方女孩子一般的结实,而不是苗条。穿着很普通和款式落后的一件白色衬衣,但却看着非常的合体。我当时心里就想,就凭这个美丽的女孩子,我也要去她的旅店住。但我还是问:你那里安静和干净么!我要长住的。女孩子就说:你去看一下就知道了,但就是有些远的。我说:安静和干净就好,远些没关系的。
女孩子说:我驮你看吧!我说:不用的,你帮我拉着包好了。我于是把自己的包放在女孩子的三轮车上,跟在她后面走。
说远,其实还是很近的,就是河边马路拐上一个小巷子,上一个小坡就到了。一个在山下的小院子,门口写着:小院旅馆。院子里一幢两层的小楼,房间都收拾的很干净。女孩子给我看了房间后说:我没骗你吧!干净和安静,也离镇上不远的。我就说你给我找个空气好的房间就好,另外要有大的电视机,因为我发现旅馆房间电视机大小是不一样的。
我登记的时候,我发现,这个旅馆竟然只有这女孩子一个人在管理,我一直以为她是这个旅馆服务员,就说,你们老板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呢!女孩笑了说:我不能是老板么!她普通话比我还好一些!说话大方和自然,我看她比我还小一些的年龄,但却比我甚至还要说话成熟一些。我说:你当然可以是老板。但没找人给帮忙啊!女孩子说:没多少房间,老顾客多,我一个人就够了。这里本来是我家,因为房子多,就开了小旅馆。我后来知道,女孩子的爸爸在山上和别人搭伙开了铜矿,家里房子多,她高中毕业没事干,她爸爸就让她管自己家的旅馆,她的爸爸和妈妈还有弟弟也会经常回来,平常就是她一个人在打理这个小旅馆,老板和服务员全部都是她一个人。
我就这样住了下来,每天办事后中午去吃羊肉泡馍,晚上去河边吃露天的小吃,早晨的时候就去山下看碧绿的竹林。一天早上我出了房间,女孩子问我:你每天去哪里吃饭呢?我就说,中午都是羊肉泡馍,晚上去吃小吃,她说:还是自己家炒菜和米饭好吃。我说:那当然是。她就说:我这里可以给客人做饭吃的,你吃啥我也可以给做的,保准比饭店的干净好吃和便宜。我听了有些意外,这女孩子能做好吃的饭菜么!她看我的眼神就一下明白我的意思,说:你要不先来我的厨房看一下干净不干净,然后你中午吃我炒的菜一次看如何!可以免费给你品尝一次。我说:可以先品尝一次最好了,但钱还是要付的。我跟着她走进厨房,厨房里干净和整洁,各种餐具摆放整齐,一下让人知道,这女孩子一定是个干净利落的人。
我于是就开始跟着女孩子吃中午的她炒的菜和米饭,有时也会有几个客人一起吃。晚上我还是去吃小吃,间或我想吃羊肉泡馍的时候就去吃一次,我就这样和女孩子熟悉起来。旅馆房间的电视都不是很大,但女孩子住和值班的房间却有个很大的电视机。一天晚饭后,女孩子忙完了,过来给我说:你可以我的值班室看电视么,我们一起看还热闹一些呢!那个电视比较大,你要睡的时候去你的房间就好了。
我其实心里也正这样想呢!要不我也不会老给她说,房间的电视机小了。于是,我们就开始经常坐在一起看电视和聊天,女孩子是个开朗和健谈的人,我后来想,她还是个正直和善良的女孩子。她读过高中,也喜欢读书,我给她说贾平凹,她就说,贾平凹是我们商州的符号和代表。我第一听人这样说贾平凹,还说的真好!她读过很多贾平凹写的书,大多我都没读过。她说,贾平凹的书就是写她们乡党的故事,贾平凹虽在西安,但贾平凹的媳妇却是美丽的丹凤姑娘。我就说:你就是美丽的山阳姑娘么!她听了第一次脸有些红了了,一下没有了成熟大方的样子。
我和她开始在看电视、吃饭和聊天中一天天熟悉起来,甚至有了如朋友或者同学的感觉,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刚高中毕业不到两年。原来我会在她的值班室看电视到10点左右,后来有时候就会看到12点多。她有时在房间忙的时候,有客人来,看到我没有事也会叫我替她给客人登记。有时候白天我也没事干的时候,她一个人打扫房间,我就说:我可以帮你的。她说:这个事你可不能干,你是客人,还是男子汉。我说:男子汉才啥都可以干呢!但还是始终没让我帮她打扫房间。
每天都可以看到她美丽的身影,我早上起来就想着她来我房间打扫卫生的样子,到了下午就畅想晚上和她一起看电视和聊天的样子。我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很喜欢她了,喜欢她的美丽和正直,喜欢她黑黑的大眼睛。
一天我外出回来,发现我的衣服已经被洗好晾起来,甚至我的裤子也被洗好了。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我就说:我的衣服要自己洗才好的。尤其裤子。她笑了说,没事的,不就是洗裤子么!有啥不能洗的。我说:你不会也替客人洗衣服吧!她撇嘴看了我一下,没有回答,只管看自己的电视 。我第二天发现,她的洗的衣服除了她自己的,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于是说,你替我洗衣服,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呢!她笑了,开心地说:真的!我说,当然真的!她说,那你就请我吃老店羊肉泡馍吧!我说,也可以吃川菜么!她说:泡馍就好!但以后我要想吃你就请我。我说,好的。
中午我和她去吃泡馍,她竟然说:你先走,我等下去。她到后我问她,为啥不和我一起来。她说,店里的老客人都认识我们两个,她感觉被他们看到不大好呢!我就说:你还挺封建的么! 给我吃饭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了平时的自然和大方,我一下感觉到,她心里一定也是喜欢我的,就如我喜欢她一样。
爱情就如春天里发芽的种子,从心里慢慢地不可阻挡地发出来。我发现我们的话越来越多,似乎总是说不完。她每天给我吃的菜都是最好的一份,每天都会给我的衣服洗好叠的整整齐齐,我在她的房间看电视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到了两三点钟。我知道,她要早起管客人离开,白天还有打扫房间和做饭,就有时很心疼她,就说:我是不是耽误你睡觉了啊!她就说:没事的!我不想让你早离开。店里的长住的客人都感觉到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她看着我时美丽的眼神大家就可以看出来,更不用说给我洗的衣服了。
女孩子的爸爸和妈妈还有弟弟有时候也会回来,但也是晚上回来一早就去矿山上了额!女孩子说,我很小就帮妈妈做饭和做家务了,你别看我小,我啥家务都会做的。我后来经常想,商州地区的人们真是勤劳和善良,尤其这个美丽和正直的女孩子。
一天夜里,我们又聊到很晚,我回房间的时候,女孩子跟着我说:我去帮你房间床被铺一下。女孩子走进来,我没有开灯,就一下拥着她说:我好想你呢!不想让你走了。夜色了我可以感觉到怀里女孩子呼吸的起伏,她一下就抱着我也不说话了。那个春夏之交夜晚,我们两个竟然一夜未眠!人生原来总是有很多美丽的。
这个女孩子比我想象的胆子大的多。第二天,我在她房间看电视,到半夜过的时候,她说:你 不要回去了,我也不去你房间了。你就睡我这房间好了。我这里电视大。于是,她就把灯关了,我们就睡在她的房间里。店里长住的客人几乎都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我那时候只是陶醉于她的美丽,心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我们似乎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有好几次的一夜未眠,女孩子却还是要早起和白天做事。她心疼我说:你白天就睡好就好了。我看着她白天憔悴的样子,真是很心疼她,但到夜里和她说话的时候,就要开始有说不完的话。她就下午忙完会睡一会,我替她值班到傍晚。日子就这样在美丽中流逝。这中间还有两个有些搞笑和动人心魄的插曲。
一次是半夜2点过后,我们已经睡下。大概三四点的时候,竟然有熟悉的老客人来住宿,已经走到值班室的外面等着。女孩子一下慌了神,我也感觉紧张的不得了。因为值班室就是一间房,女孩子就住在里面,要给客人开门登记,人家就看到我在里面,早的时候说是看电视还说的过去,已经后半夜黑灯瞎火的开灯看到我,一定不好。还是女孩子清醒的快,她就隔着窗户说:房间已经满了,你去别的地方吧!那个客人说,哪里这么巧啊!我经常来,都到了门口了,这么晚你让我去哪里 啊!反正就是不开了,你走吧!女孩子最后只得这样坚决地说。折腾了半个小时,那人才离开。我才长舒了一口气说:看,都耽误做生意了。她就说:不是,是耽误我们睡觉了。
还有一次,也是半夜过后,我们正在被窝里聊的起劲,突然门外是她弟弟说话的声音,她弟弟回来了。我这次真的是害怕了,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女孩子也有些害怕!但一定要起来给弟弟钥匙找空房间住的,她于是起来没有开灯,开门把钥匙给弟弟说:我已经睡了,你快去睡吧!她弟弟走开后,我说吓得不得了,就说:我起来回我自己的房间吧!女孩子说:不用,弟弟一早就走了。谁知道,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她弟弟是一早起来走的,但要敲门来她房间拿东西,我记得还是一定要拿的东西。我一下又紧张起来,但女孩子倒是还是比我清醒地快,她说:我在睡觉呢,不想穿衣服起来了。我开门上床叫你再进来。于是,她开门后再上床,然后叫她弟弟进来。她就斜躺着用被子把我的头抱在她怀里。然后给她弟弟说:拿好东西,快走!我还要睡呢! 她弟弟走后,女孩子看着我吓得样子就想哈哈大笑的感觉。我说:你笑啥!你弟弟看到我在你被窝不打死我啊!我真害怕呢!女孩子就更想笑了说:我其实真不怕他呢!真看见,就看见!我还能让他打你!
我其实那时候心里真的喜欢她了,她也是一样的。 我有次问他,我们的事你没想给你家人说啊!我是真喜欢你呢!她就说,是这样的,我家人去年给我已经介绍了一个当武警的男朋友,当还是没有最后定下来,见过一次,算是说好了的。但我见了你就感觉不喜欢他了,一点也不喜欢他了。原来如此!
我其实就是一个流浪的人,我要离开商州了。女孩子说:你要愿意我可以跟你走的,或者你愿意,我给家人说明白,你在这里不走好了。但这是我们家,我们终要还是去你们家的。我给家人说明好了,家人不愿意,不行我就跟你跑了。 她的话是我感觉到她真的爱我的心!好在我还有理智的心。我知道,其实没有那么简单。我就说,我先走吧!你也再好好考虑一下吧!我觉得我是真喜欢你的,你的美丽我感觉真是用啥换都值得的。你现在这样想,也许冷静一段就不会这样想着给我跑了。
我要走的前夜,我们又是一夜未眠,她心里好舍不得我,我还记得她结实的身躯、齐肩的黑头发,在我怀里的泪眼,我感觉也真是舍不得离开她!但人生,那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呢!
她送我离开,店里看到的人都看出来她依依不舍的表情,我觉得真对不起她。她给我写了她店里的电话号码,说,要给我电话啊!
她电话我保存了很久,在想她的时候就给她电话。她慢慢地也理智起来,有次给我说,谢谢你的理智,我后来知道你说的对呢!你是对我好才这样的。再后来,一次我给她电话,她说,我要结婚了,和那个武警。 但我告诉你个秘密,我心里还是喜欢你的。
很多年过去了,小院旅馆电话早已找不到了。但我却还没有忘记美丽的商州,还会在一个雨夜的梦里,突然梦到一个黑眼睛的女孩子美丽地问:住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