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幽》之第一部《别样囚徒》之第一章《圣上有火》

第1章:圣上有火

1

大宋东京,也就是现如今的河南开封,在大宋朝的时候,绝对是万国之中最繁华最大的都市。

热闹到了什么程度?据说挑着担子出售灯油的“点灯郎”,才从街道东边挨家挨户添满灯油,天就黑了,又得从街道西边挨家挨户添灯油,一直到天亮。

但就是这么一个繁华热闹的大都市,在天降小雪的一个黄昏,忽然就宵禁了!

这可是居住着一百多万人口的大城。

平日坐轿骑马的文武官员,贩卖粮食米酒的走卒,谈论丝绸茶叶的商家,制作犁铧家具的工匠,贩卖胭脂的货郎,喝酒嚼肉的豪客,典了衣服狎妓的文人,还有那些偷鸡摸狗的梁上君子,夜晚被困在屋内无法出来的时候,整个东京就一下黑灯瞎火地静寂了下来。

黑乎乎的街道只有楼台亭榭的飞檐在艳红的纱灯下显现,让人知道这是个热闹的都市。也有死了人却不敢哭丧的人家,焚烧的纸钱在紧闭的门户里冒着黑烟。

至于那些没来及回家被困在酒楼里狎妓的酸文人,反倒乐得占尽便宜。酒可以不给喝,但饭不能不给吃,饿死了咱就衙门见。而且那些美貌善歌的歌姬,也能时不时地找各种借口调侃。

然而习惯了晚睡的人们无法割舍外边世界的精彩,即使不能出去,也得猫在窗户边上看看街上到底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哪怕是两只叫春的猫打架,或者一只偷了骨头的野狗被隔门扔出的砖头打得惨叫一声,那至少也算是个乐子。

习惯了热闹与繁华,日日话题不断的东京,实在难捺这种令人煎熬的寂寞。虽然这只是宵禁的第三个晚上。

但老天总不会让看热闹的人失望。

人世间什么都可能没有,唯独不可能没有热闹,婚丧嫁娶,打架行窃,乱扯是非,这哪一样又不是热闹。

今晚,零星的雪已经停了很久,街面上依旧是干燥的黄土。但这个时候,这条宽阔的大街上,却逐渐传来了急骤的雨声。

马上过年了,这冬天还能有沛雨?

但这种只会出现在盛夏的沛雨,此时正“唰唰”地向躲在门背后看热闹的人们靠近。

然而很快,人们就发现这不是沛雨,这是一顶二人抬的小轿,这“唰唰”的声响,是紧随在小轿后边一百多名佩刀禁军的软底靴子发出的声音。

不起眼的二人小轿,却有上百禁军护送,东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个轿子里的人是蓝田吕家的老大,当朝枢密副使吕举通。

因为只有出身望族,一肚子学问的吕大人吕举通,在当朝才这么谦逊低调。吃饭候不过一碗汤饼,除了上朝,穿衣都是灰塌塌的一身布衣。

但是在宵禁的夜晚,掌管兵权的枢密副使吕大人这么匆忙,朝中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此时,这些看热闹的人们旋即紧张了起来。

不错,轿子里的人的确就是大宋望族,陕西蓝田吕家的老大,当朝枢密副使兼枢密院差遣吕举通。

三天之前,吕举通收到了环庆路都监军黄德和的一封快信,信里,黄德和虔诚地先是请罪,说自己把吕大人抬举的鹑觚军马军使陶狴给刺配泾源了,但实在是事出无奈。

刺配一个吕举通只不过见过一面的小小武官,吕举通并不在意,让他顿时觉得汗毛倒竖的是,黄德和言辞凿凿地说:刘平叛国降敌了。而且是带着“定西军”一起降敌,还设计让大宋军队中了埋伏!

在大宋,军事长官从来都不能按照战场情形调遣军队,监军盯梢的大宋战败早在吕举通的意料之中。但“定西军”却投敌了,而且让大宋吃了败仗,这才是吕举通最为揪心的事情!

堂堂枢密副使和名不见经传的“定西军”区区三百人,又有什么瓜葛?但这事情只有他蓝田吕家知道。

当初“定西军”从乡军升为禁军,是凤翔府亲自举荐给环庆路总管刘平,刘平又举荐给自己,自己痛快答应的。

枢密副使让一支三百人的乡军升为禁军,也算是职权范围之内的事情。但问题还在于,是谁推荐“定西军”升为禁军,又去了西北边境打仗,最后投敌叛国。

还是他吕举通的人。

推荐“定西军”的是凤翔府,可凤翔府的胞弟,不光是他吕举通的弟子,还是他吕举通的胞弟,在中原和西北都颇有名望的大儒吕举清的弟子。

所以说到底,这支叛军能一路从乡野草民到朝廷禁军,最终投敌叛国,这一路都是他蓝田吕家扶持的结果!

接到黄德和的书信,吕举通就知道,这个能把坏事做得脸不红心不跳的黄德和,一定也给当朝圣上去了秘奏,说三川口战败,说刘平和“定西军”降敌叛国。

但吕举通没敢声张三川口战事,毕竟黄德和是用家信的形式给自己报信,并非公务,所以就算黄德和说的都是真的,他这个枢密副使也不能当成真的。

除非,你叫驿站给我快马送到枢密院,而不是我的府中。

至于信里说要他知道“横渠布衣”张载是个教唆犯,吕举通并不在意,区区无名之辈,岂是他这个朝廷大员所关注的。何况一介书生,能有多大本事,能让“定西军”降敌叛国。

但“定西军”已经降敌了,吕举通就叫来一个信得过的随从,让快马去陕西蓝田,把亲弟弟吕举清叫到东京,就说有天大的事情!

吕举通是个谨慎的人,所有事关机密的事情,他必定是面授机宜,从来都不会书信往来。书信这东西,落纸成文,一旦落入别人的手中,好事情都会被定性成坏事情,更何况“定西军”叛国这种事情。

吕举通收到黄德和书信的当天,等候皇上召唤的吕举通却什么也没等来,迟止晚上,他忽然接到圣旨,要他亲自负责东京城里的宵禁。

至于原因,只字未提。

就这样冷了整整两个晚上,第三个宵禁的夜晚,吕举通又接到圣旨,速速去宫里,并且要吕举通做好自身安全,别让坏人行刺的。

吕举通接旨的时候,他刚刚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洗完头。接旨之后,他就出了一身冷汗,要是传旨的人早到一刻,那他吕大人在朝廷中的地位,恐怕就得重新开始了。

其实很多人也都好奇,说吕大人洗头的时候,为什么都要把自己藏起来,甚至连妻子都不让帮忙。实在猜想不出结果的家眷仆从就暗地里揣测着各种可能,最终,一个关于吕大人是麒麟转世的故事就在吕府秘密传开了。他们说:麒麟转世的吕大人头顶藏着麟角,他是怕生人看见,泄露天机。

吕大人当然不是麒麟转世,至于为什么每次洗头的时候都要一个人躲起来,这个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源于他的一头白发,这头白发里,有吕大人的政治。



第1章:圣上有火

2

宋夏战争开始的时候,吕大人的头发就开始渐渐发白,迟止今年,吕大人原本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就变得一片雪白。所以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见过吕大人的东京百姓,他们都知道,还不到不惑之年的吕大人,是为了我宋社稷操碎了心,这才早早地顶上降霜。

当朝圣身上也曾多次感慨万千地在朝堂之中褒奖吕大人,说他为了天下苍生殚精竭虑。宽厚仁慈的圣上甚至让太医院给吕大人调理保养,可丝毫不见起色。

一次,心疼吕举通的圣上就传吕举通来到宫里,给他吃陕西人最喜欢的汤饼,还亲自给他端了一碗陈醋,一碟油泼辣椒。

那天吕举通坐在赵皇帝对面,吃得恭敬虔诚,专注有礼。

油泼辣椒的确辣,汗水顺着吕大人的头上落下,滴进碗里,吕大人就连汗水一起吃下。

这是个懂得规矩的臣子。但圣上还是心疼他,就捏着一把玉如意轻轻点了一下吕举通说:“吕卿心思太重,朝中有些事情可以放下,顺其自然,自然而然,也许这头发就黑了,你这身子骨也就好了。”

吕举通依旧专注地吃完饭之后,这才整齐地放下碗筷,缓缓站起,虔诚下跪,重重叩首后便沉沉开口:“体恤臣子是皇上的恩德,可稳固江山是臣子的天性。微臣身子也想放下,可心里不许,这由不得微臣。可怜皇上体恤微臣,微臣却无法遵旨,微臣罪在不赦,罪在不赦......”

吕举通语调缓慢,声调多少有点悲凉。说道最后,竟然抽噎起来,可懂规矩的吕举通却不敢哭出声,差点憋得背过气去。

一时着急的赵皇帝就急忙蹲下拍打着吕举通的后背帮他顺气,吕举通终于呼出一口气的时候,圣上差点也落出眼泪。

天下读书人都要像这吕举通一样举止有方,忠诚可靠,那大宋江山就是铁桶一万年,万万年。奈何如今满朝当中,也就这一个算是把孔孟读透了的大儒。

至于那些其他如大鼻子高颧骨的御史文彦博,圆乎乎两个胖脸的开封府知事范仲淹他们,都自称儒家弟子,可哪里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他们把太祖留下的“文人言而无罪”当成了欺负他这个皇帝的护身符。

孤独郁闷的赵皇帝扶着吕举通的肩头时,他忽然想对这个年轻的重臣说句心里话。当然,这句心里话也是他探问臣子是否忠诚的手段。

这句话实在太可怕了。

但凡是一个在官场里呆过三两年的新手,也不会接这个话茬。没人愿意和皇上讨论一些伤及皇家体面,甚至逆龙鳞的话题的。这个老成持重的吕大人,肯定也不会接这个话茬。

这么一寻思之后,赵皇帝越发想试探这个他看中的臣子了,于是他就轻轻拉一把吕举通说道:“爱卿起来坐下说,有句话想问问你,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吕举通便如同卧僵的骏马,“噗、通、通”三声,颇有节奏地双手伏地,单膝半跪,恭敬站起,但他并没有坐下。

这个当朝有名的大儒,做事是有分寸的。

此刻,即便皇上下旨让他坐着,他即使抗旨,也不敢坐。

皇上请吃饭可以坐着,因为这是私事,站着就是给脸不要脸。皇上问话,就得站着,因为这是公事,坐着就是大逆不道,就是平分江山!未来,他吕举通的脑袋是否能长得住,都未可知之!

吕举通是个明白人。

“圣上,您问。微臣知无不言!”吕举通低垂着头,雪白的头发在纱灯下晃得赵皇帝眼睛难受。

但他并没有责怪吕举通不听话,不坐下非得规规矩矩地站着。赵皇帝就挪了一个位置,躲开这刺眼的白发,盯着吕举通低垂的脸,有点伤面子地说:“吕卿可曾听说,我朝是个华丽的寡妇。”

宋家王朝是个华丽的寡妇?!

赵皇帝这轻轻一声,炸得吕举通顿时站不住了,只一下,他就匍匐在地,声音不大却语调铿锵地回答说:“微臣听过!”

这一下,出了赵皇帝的意料,吕举通竟然说听过!

如果他说没听过,话题就到此为止了,那他这个皇上反倒不知道如何继续这个话题。好,既然你听过,那咱就继续。

赵皇帝一时来了兴趣,他盘腿坐在服帖在地的吕举通面前,君臣二人,就这样来了一段谁也不知道的“深宫对”。

圣上赵皇帝多少有点难为情,但他忍着羞耻和愤怒,不动声色地一笑说:“他们说我朝是华丽的寡妇,隔三差五就被贼人砸门,陪睡了不算,贼人临走的时候,还得赔上一笔钱财。吕卿怎么看?”

这话实在太难听了,就算说一个草芥百姓,也足以来个血溅三步,何况这是说大宋皇帝赵祯!但这话是赵皇帝自己说出来的,其实也的确是当前大宋王朝的事实。

富庶的大宋经常被辽夏欺凌,动辄骑兵入境烧杀抢掠,最终他们抢够了停战了,大宋还得赔钱。

普天之下无人不知!

但吕举通自有见解,他既然敢说听过,就有办法对付。

“这寡妇是个菩萨!”吕举通抬起了头,安静地回答

这可是赵皇帝没有预料到的,大宋和辽夏之间的战争,朝中有主战的,如文彦博范仲淹之流,但多数都是主和的。不管是主和还是主战,他们都认为如今我宋,的确有点懦弱可怜。没人认为这是他赵祯为了休战,让百姓过几天好日子的一种仁德!

但今天,这个吕举通却说了出来,还夸他是个菩萨。

赵皇帝不大相信,他缓缓站起,望着大殿里陈旧简约的陈设,就自顾自地说话:“菩萨也能受人摆布?”

“菩萨若要开战,必定生灵涂炭。良田无丁耕种,市井闭门罢市,寺庙香火断绝,仙观无道可修。菩萨不舍身养虎,天下安有太平?”吕举通说得缓慢,却听得出这是绝对真诚的声音。

“那如今就天下太平了?”赵皇帝一时语气强硬起来,他不信这个吕举通说的是心里话。

“如今若没有太平,百姓哪有心思行商耕田?铸犁造物?这难道不是太平?如若穷兵黩武,就算打得仇寇落花流水,我宋最终也落得无丝缕遮身,无斗米果腹。圣上,如若开战,就算仇寇安稳了,可那只是圣上一人的太平,却不是普天之下的太平!”跪在地上的吕举通双目沉静地看着赵皇帝。

赵皇帝不想打仗,百姓有粮食吃,读书人有官做,商贩有买卖,织布的能找个便宜的染坊,放牛的顺便能打一捆柴,这是多好的日子!

当然,赵皇帝也十分清楚,如今辽夏反复骚扰,不是大宋兵不够多,将不够广。而是他实在担心,这些将军士兵哪一天看着东京城里的金銮宝殿要比行军的帐篷坐着舒服,说不上就会来一个“新桥兵变”,或者“黄甲加身”。

真如此,祖宗的江山社稷和黄帝的性命,就统统都完了!所以这些打仗的武夫们,就得让这些不带兵的文人去约束。

可普天之下都说,这些约束武将的文人,让打仗的将军没办法施展本事,大宋才成了被人恣意欺凌的“华丽寡妇”。

好在,这个华丽的寡妇也算家财充盈,每次给贼人一点钱财,就能保一阵平安。

“那吕卿你说,我朝如何才能平息边关战事?是我朝将熊兵衰,还真是监军们把将军们约束得太多?”赵皇帝把玩着玉如意,把一个大宋无法解开的死套扔给了吕举通。

“都有!”吕举通这时候低下了头。

赵皇帝舒了一口气,这又是一句说到自己心坎上的话。

如今朝中有人怪文人插手军事,有人怪军人贪生怕死。似乎一方是对的,另一方就一定的是错的。如今大宋边防如此羸弱,这些监军的文人和带兵的将领,哪一个能逃得脱干系?!要说大宋到了这般地步,都是朝堂之中的大员们,心坏了。

赵皇帝这才想着,没料到吕举通也说了一句“如今天底下的人心乱了”的话,于是赵皇帝就饶有兴致地想听听他的高见。

但谁知道,这个儒家弟子却说,现在的人读孔孟圣贤书是为了求朝廷俸禄,修佛是为了避开轮回得永生,修道是为了成仙长生,可谁见过佛的模样,仙的面目。吕举通还说,当务之急,朝廷得好好地教化读书人做孔孟一样的圣贤,等人心澄澈了,天下也就太平了。

然而赵皇帝不开心了,他渐渐冷下了脸。举国上下,谁不知道他赵祯是是赤脚大仙下凡,如今这个吕举通却说没人见过神仙,那就是说,我赵祯赤脚大仙下凡都是糊弄人的鬼话?

尽管赵皇帝没说什么,可吕举通也察觉到了赵皇帝的不快。

站在自己面前的君王,对自己是神仙下凡深信不疑!除了太上老君,孔孟这些前贤,也许多年之后,华夏九州就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吕举通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圣上是排斥儒家为人处事法则的。可修佛修道的这些人,都是只顾自己快活。可这天下苍生,还眼巴巴地等着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指望这些只图自己快活的朝中官员,是指望不住的。

吕举通这天回去的时候,尽管赵皇帝不大赞同大宋国广开孔孟学说,但还是保留了各地可以自办书院,教化百姓读孔孟之圣贤书的原有旨意。毕竟,恩科还得考六经。

他还贴心地褒奖了吕举通,说吕卿虽然让自己不痛快,但是个能说真话的贤能。

赵皇帝知道,当朝之中,说真话而且让自己舒服的真话的人不多。但吕举通就不一样,基本都是真话,他基本也算舒服。

从吕举通在赵皇帝跟前吃了油泼辣子酸汤面之后,吕举通这个枢密副使就又有了一个新的权利---枢密院差遣。

差遣,不是官。但差遣是皇上差遣出来替自己办事的人物。一旦当上差遣,每一刻,你都是替当朝天子说话,替当朝天子办事。

蓝田吕家的吕举通,一时就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然而吕举通内心多少有些惭愧。他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当朝天子:因为他这一头白发,是漂染上去的,其实他的头发一点都没有白。

这是属于吕举通自己的政治。

几年前,回家省亲的吕举通在终南山结交了一位隐士,这隐士有一些秘方,能把黑马漂染成白马,杂毛骡子漂染成通身火红的火焰驹。隐士成天还了不同颜色的坐骑,于是吕举通就心里生了念头,他得让当朝天子知道,自己为了社稷操碎了心!

如今朝堂之上,哪一个朝中大员不是故作勤勉地让圣上知道?那些办公的屋子,整夜整夜地亮着灯,可真要推开屋门,有几个官员在点灯熬油,为大宋江山耗尽心血?

他们的屋子里,都只是仆从负责挑灯,别让灯火熄灭,至于这些官员,早在那教坊里甚至勾栏瓦舍里听曲饮酒,狎妓填词去了。

吕举通是不屑于做这种谁都能想得出的招数的,他得另辟蹊径。于是他找到隐士,重金买了这个方子,终于把一头乌黑的头发,由花白变成雪白。虽然漂染了头发,以表示自己为了朝廷殚精竭虑,但吕举通还是偷偷地哭了一鼻子,他觉得自己作为士人的尊严,在漂染头发的时候,已经当然无存了。

可如今大宋天下,饥民遍野,那些身在朝堂的人,有几个还有点读书人的廉耻?读书做官,读书给歌姬填词,读书仅仅是为了区别于草民,读书是为了标新立异,然后出名捞钱。

这是当朝读书人的气节!

读书人不想着如何教化百姓,心思都用在了吃喝玩乐上头,甚至有个交好的老儒,每次出行,都带着一个不能走路的女子,夜夜恣意发泄人之初的欲望。后来吕举通听说,这个老儒竟然用了几尺白绫,把这个女子在几岁的时候,把一双好端端的脚给缠过起来,让双脚不能走路。等这个女子长大,一走路,只要颤巍巍地甩着屁股,油尽灯枯的老儒就能迅速找到男人的雄气!

吕举通想杀这个老儒的心思都有,奈何如今我宋,一干读书人一个个如娘子一般,鬓角插花,脸上敷粉,拿腔捏调!棋琴书画一个个都很在行,可偏偏这棋琴书画是挡不住敌寇的,也不能当衣服穿当粮食吃!君子六艺,在我宋,早都消亡殆尽了!

给一匹马,读书人谁敢骑着?给一张弓,读书人谁能拉开?

可孔圣布道的时候,你读书人不驾车不开弓,你也就是个黔首小人,算不得君子!

可如今,可怜我孔圣门下弟子,都把读书当成了做官的跳板,谁曾想过天下百姓?吕举通就一直希望能得到圣上恩宠,然后再让圣上听点自己的忠告:要澄澈人心,就得重举圣人学说。

今晚,他刚刚漂染完头发,圣旨就来了。



第1章:圣上有火

3

胞弟吕举清是个狂放散漫的人,这阵子还没到东京,赵皇帝的圣旨就来了,肯定,是“定西军”的事情。

但这两天,赵皇帝在干什么?

一路进了皇宫,吕举通看见了平时气都喘不过的宰相吕夷简,坐在一把椅子上,高颧骨大鼻子御史文彦博站在吕夷简的对面,吕夷简的侧面,是被赵皇帝放到三川口战场后方的延洲任知事的范仲淹。

此时,三个人都在,似乎各怀心思,等着他吕举通。

吕举通正迟疑着,赵皇帝就径直开口了:“吕卿,你素来关心陕西老乡,可知道有个叫张载的?”

吕举通一时就愣住了,这个黄德和,给圣上的奏折里竟然也提及了一个区区布衣张载,既然如此,他只能和盘托出,一点都不敢藏私。

“回圣上,微臣知道一点。据说是凤翔郡横渠镇的一个书院先生。剩下的,微臣就不知道了。”吕举通照实说来。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张载的?”赵皇帝又问。

吕举通就知道一切都藏不住了。就说,这是黄德和黄大人给自己一封书信中提出来的,因为他吕举通赏识的鹑觚军马军使陶狴被刺配了,黄德和怕自己多想,来了书信解释。其中就提及了横渠张载,说是叛军“定西军”的先生。

赵皇帝就坐直身子,问吕举通说:“既然吕卿知道定西军叛乱了,为何不告知官家?”

这个把自己称为“官家”的赵皇帝虽然和蔼,但吕举通感觉到了他冰冷的目光,就跪倒在地说道:“三川口战事不明,刘平是否叛国降敌,只是黄德和的一面之词,所以微臣未经核实,不敢贸然奏报。再说了,黄德和给微臣是私信,而不是公文,微臣更不敢把私事和国事混为一谈。”

吕举通觉得自己轻易地化解了这场灾难,然而一边的赵皇帝却冷笑了一声,“咔嚓”一口,吃起了酸梨。

这时候,坐在椅子上的吕夷简就微微拱手,说道:“吕大人,圣上收到黄德和黄大人奏报之后,我就着手两日,调查了横渠张载,是有些名堂的。”

吕举通还没说话,边上的范仲淹就急了,他扬起肉乎乎的圆脸,冲赵皇帝大声说道:“圣上,就算定西军降敌叛国,堂堂当朝宰相,却去调查一个定西军的先生,岂非株连?照此说来,当朝文武都是圣上门生,有犯罪的,连圣上也得调查?吕相不顾师道尊严,圣上也不顾师道尊严了?”

吕举通不敢说话。范仲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愣子,他吕举通可不行,他得听着。

然而赵皇帝并没有理会范仲淹,他径直拿出一颗酸梨,递向吕举通说道:“吕卿,吃梨!”。

吕举通急忙上前,毕恭毕敬地接了梨子。再一看,掉了牙齿的吕夷简,还有年过半百的范仲淹,长相怪异的文彦博,每人手里都捧着半块梨子。

“圣上上火了,吃酸梨祛火!”吕举通心里说,他透过红纱灯,依旧能看得见,赵皇帝一双眼珠子充满了鲜红的血,比纱灯还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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