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一百五十四）

老人见此情形不再坚持，抬起一只衣袖左右擦拭着眼泪，无声地点了头。四六两口子歇一天损失五六百，志鹏耽误一天功课也会拉下不少，因而丧事后全家人一点没有停息，抓紧收拾整理。

大月婆媳俩先将里外全部清洁一遍，包括门口马路、厨房场院、堂屋厢房、过道楼梯等，上下两层以及前后实用器具悉数擦洗、归类整收、码放齐全，又翻找出几块旧床单尽量遮盖一部分，最后抱出橱柜里仅剩的三四床稍好一些的棉絮。

厚的两床都是十一二斤，虽说已经几年没用，但都是一层层上好的子棉弹松后紧压而成，哪怕是北风呼啸的凛冽冬夜，身上只要有这么一床就已足够，比起现在时兴的的鸭绒棉羊毛被之类，既温暖无比又厚重踏实。

四六先将所借的方桌长凳与瓷碟杯碗等物品归还邻居们，再去邻村的王家超市把没有用完的香烟白酒一一退还，宾主双方共同核对账目计算两遍，全部结清丧事期间的所有费用。大人们忙得不可开交，三个孩子倒是特别开心，志鹏领着弟弟们在院子里玩，大宝小宝你追我赶，追逐打闹得不亦乐乎，后来兄弟仨又去太奶奶床边站了一阵。

下午一点半，更生开车过来等候，依然是那辆白色面包车，不过现在已接近乳黄，十足是经历沧桑的花甲老人了。四六夫妻俩来回几趟搬东西，更生帮忙堆实码叠到后边座位上。春杏把老大书包里重新检查是否遗漏，两个小的吃喝用品全部塞进帆布包，又灌上两杯热水插入两侧。

志鹏从房间里搀出太奶奶，大宝小宝向哥哥学习，牵着太奶奶褂子衣角，后见她动作太慢，弟兄俩干脆跑到后面用力推搡她的屁股。老人第一个登上车，三个孩子、春杏、大月陆续坐进车里。两点左右，全车人等着一家之主，看见他站在场院里一动不动。

四六一直抬头仰望着，这栋上下均为三间的二层楼房，静默达几分钟之久。他清楚地记得，眼前这座不甚起眼的小楼，已经有二十四年的历史，当年可是村里的第一栋楼房，建造加装修前后历时大半年，总投资达9万元，当年欠下外债3万元，这两笔当时都是创下村里的记录……

大月轻轻走到身边掸了掸他的肩头，发现丈夫还在静静凝视着，不由得随着他的眼光一同上下扫视。只见墙壁上灰白的瓷砖已有许多脱落，二楼的铁质护栏斑驳而又疏离，尖顶的绿色琉璃瓦亦已半旧，但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中，依然闪烁着几片细碎晶亮的光泽……

她同样清楚地记得，眼前的这座老屋在村里有过多么辉煌的历史，曾经是那样的巍峨高耸、气势不凡，曾经是那样的靓丽醒目、出类拔萃，现如今它的左右早已矗立起更加年轻伟岸、雄姿英发的兄弟，眼前的老大哥很有些落寞孤寂了。

她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幅幅画面：清晨，小涛兄妹俩一同去镇里上学，妹妹坐在自行车后座，面向天边的朝霞快活地唱着“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后抡起小拳头敲击哥哥后背不断催促，小涛忽然发力使劲蹬踏，以致身体左右剧烈摇摆，26寸的“飞鸽”几乎就要摔倒，妹妹吓得大叫一声又叽哩哇啦教训哥哥，小涛不管不顾使劲往前，自行车载着俩孩子一路“叮铃铃”欢唱着飞奔向远方；

中午，一家人围坐在小方桌边吃饭，两碗碧绿的蔬菜加一个油润的肉菜，老老少少吃得有滋有味、心满意足。俩孩子饥饿中更是狼吞虎咽，珍珠似的饭粒几乎不用咀嚼就直接吞咽了。当母亲的瞧着疼爱地说：“慢点慢点，没人跟你们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