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萤》开始喜欢村上春树

本文为啄木鸟文学院·2022初级班作业

记得我读的第一部世界名著是《基督山伯爵》,那时中考结束正闲,我挨个从《鲁滨逊漂流记》、《傲慢与偏见》、《飘》、《呼啸山庄》一路看过来。但是,无论那时我对世界名著如何流连不舍,都一直没有翻开过任何一本日系小说,多半是觉得其沉闷和压抑吧。

可是,我后来因为《萤》喜欢上了村上春树。

这喜好的急转弯有点突兀。或许是因为年龄的增长、心境的变化,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触发,阅读需求变化了。

最初看小说就追求情节的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感情的热烈浪漫荡气回肠,背景的波澜壮阔奇趣魔幻,大人物的光鲜高调炫目传奇。而现在,我更多的是喜欢关注市井生活的情绪体验静水微澜,现实中的悲哀无奈和妥协抗争。

当初我手上有一整套村上春树的书,却一年没有看完。因为每次刚刚翻开看的时候,就觉得,在忙碌而又疲惫的现实生活中,要看这样的书,有点累。尤其要边看边做读书笔记的细读,而不是走马观花地浏览。

我不敢用“精读”这个词,我自觉阅历与素养决定了自己分享的阅读体验不尽深透,只是一些零星絮语。然而,喜欢村上春树后,就喜欢去琢磨,喜欢自己静下心来,在与生活对话,在与剧中人沟通,并且不断淘洗思绪中的泥沙。

选择从《萤》开始阅读,也因为它的精巧简练。这篇写实的短篇小说,是现实主义风格,最引我关注的内容是关于萤火虫,关于生与死的意义。

1

在小说结尾时,夏夜的萤火虫,浪漫唯美且晕染着淡淡的忧伤,引得我反复沉浸于其中去品味,萤火虫竟是被赋予如此丰富的意蕴。

我凭依栏杆,细看那萤火虫。我和萤火虫双方都长久地一动未动,只有夜风如溪流一般从我们之间流过。榉树在黑暗中摩擦着无数叶片,簌簌作响。
我久久地、久久地等待着。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萤火虫才起身飞去。它忽有所悟似的,蓦然张开双翅,旋即穿过栏杆,淡淡的萤光在黑暗中滑行开来。它绕着水塔飞快地曳着光环,似乎要挽回失去的时光。为了等待风力的缓和,它又稍停了一会儿,然后向东飞去。
萤火虫消失之后,那光的轨迹仍久久地印在我的脑际。那微弱浅淡的光点,仿佛迷失方向的魂灵,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往来彷徨。
我几次朝夜幕中伸出手去,指尖毫无所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指尖保持着一点不可触及的距离。

这萤火虫就像直子,一个迷失了方向的魂灵,一直苦苦追寻温暖和真爱。

这萤火虫也像“我”和直子的感情悲剧。一度同“我”的指尖无限接近,却一直不可触及。直子曾经多次努力活在当下,想融合于这段新感情,奈何最终两人还是成了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她也曾尝试依着“我”,却发现她所希求的并非“我”的臂,而是故人的臂;她所希求的也并非“我”的体温,而是故人的体温。

那时候,月亮是残缺的;萤火虫的生命是短暂的;生活也是残缺而不完美的;冷不防就有迎头而来的打击令人痛不可挡。当男友死后,她才发现那是自己生命中的不可或缺。作者用独特的语言动作神态等描写,渲染出直子隐忍淡漠的情绪。从她空洞透明的眼眸,也显露出心中难以平息的痛。她休学去疗养所,是希望能走出心灵的困境,再次相见时可以和“我”畅所欲言。

如果直子能将就凑合一段婚姻,她也会在几十年平淡生活中儿孙满堂;如果直子志在追求纯粹完美的深爱,她的灵魂将被永远束缚在男友离世的十七岁。

可是直子不将就。这就是她对爱执拗的选择。

恍惚之中,我感觉自己与直子一样,幻化成萤火虫,生命力渐次衰败,停驻在丑陋的疤痕般凸起的树皮上,木然不动,像断了气一样,即将消融于夏夜的冥色。这种无可名状的悲哀,既不能排遣于外,又不能深藏于内。是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无助,也是被迫随波逐流的无奈,活着就只能如冰雕一般被时光慢慢消融。但它总有一丝微光不肯轻易熄灭,执着于自己的追求。

这萤火虫也代表了弱小的生命不可忽视的韧性。当主人公和萤火虫长久地凝视于黑暗中,似在无声地对话,簌簌作响的树叶反衬着渗透时空的静谧,这一刻伟大和渺小在生命的意义上又有何差异呢?“我”久久、久久地等待着,是和萤火虫一样,在等待复原,等待自愈,等待彻悟吧?直等到淡淡的荧光在黑暗中滑行开来,拖曳出微弱的光环,倔强地在时空中留下与漆黑截然不同的光影痕迹。

这萤火虫也像人漂浮的魂魄,在漆黑的夜晚,摇曳着微光,传递对失去时光的不舍,传递对灵魂之爱的期待。即使渺小如萤火虫,它也有属于自己的俗世悲欢和生命价值;即使微弱如萤火,也与太阳月亮一样的能散发自身的光芒。

萤火微光,如何领悟,只看自己是载着希望去追逐未来,还是紧抱绝望去放弃自我。

生与死,有时深如鸿沟,有时也脆弱如一线。区别就在于你是仰望微光,还是淹没于微光。

2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在此之前,我是将死作为完全游离于生之外的独立存在来把握的,就是说,“死迟早将我们俘获在手。但反言之,在死俘获我们之前,我们并未被死俘获”。在我看来,这种想法是天经地义、无懈可击的。生在此侧,死在彼则。
然而,以朋友死去的那个晚间为界,我再也不能如此单纯地把握死(或生)了。死不是生的对立面。死本来就已经包含在“我”这一存在之中。

这段关于生与死的经典性表述,如梵唱一般引人去参悟。它是村上春树生死观的集中体现。译者林少华先生认为,这里也有日本人传统的生死观的影子,即武士道精神:对死的狂热。他们往往推崇要像璀璨的樱花凋落一样:生命在其最灿烂的时候戛然而止。开的时候轰轰烈烈波涌浪翻,落的时候利利索索翩翩委地。

死,似乎应该一了百了,干脆利落;不应该纠纠缠缠,牵牵绊绊。从哲学上,死是生的自然结局,是从出生起,就签下的契约。死既然是必然,又何须凄惶?

但是直子男友死后,他并没有真正消失,并没有一了百了。他依然存在于“我”和直子之间,使直子难以忘怀他,使“我”无法替代他。并非是“生在此侧,死在彼则”那样天经地义、一刀两断。他的死不是陌生人之死,不是简单地画个句号就完结,而是一直活在惦记他的人心里。

死,也不该是随随便便的放弃。

我从《萤》当中看到,无论是直子还是“我”,在主观上,都并不是一个轻而易举就放弃生命的人,并没有所谓“对死的狂热”,而是一直在试图接受现状,对生活妥协。从文中能读出直子和“我”,在失去了共同的朋友之后,努力去抚平创伤。直子与“我”每月幽会两三次,相互默默地陪伴,寡言地行走,也曾互赠喜欢的礼物,也曾有身体的接触。虽然都很珍惜这段日子,但是“我”很难走入直子的内心世界,努力挣扎了一年之久,直子始终不能平复伤痛,最后休学去疗养院。

而“我”,在长久的陪伴中,逐渐厘清自己的彷徨,并未轻易放弃,而是写信给直子说:“我十分渴望见你,但正像以前说过的一样,我并不知道这是否正确。”表达了自己的期望,也坦诚地面对自己的迷惘。

我从作者笔下所看到的,是他们对生命的珍视,对纯爱的追求,对现实的妥协,对预期的清醒。

诚然,逝者会留在永远的十七岁,我们却一岁岁的年华老去。他们由于一死了之而永葆青春风采,我们却不能轻描淡写地率意赴死。从来生活中的勇敢者,都是活着面对一切的曲折磨难。

萤火虫的微光,生与死的选择,请都不要忘记希望和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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