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她记不得也辨不清自己到底是否需要眼前这个男人为她做些什么,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有勇气去面对改变这样生活的抉择,所以,便只能按照这样的日头,在煎饼房里过下去,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她是2012年夏初,跟着这个男人来到这个小区附近的。三十六七岁。这个年龄的女人本应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但她却带着一副进入更年期久已多年的老态与倦容,似乎已经向命运低头许久,时刻准备着去接受什么似的,从不与别人有过多的接触,总是带着一种刻板的固态的无奈笑容,迎来送走购买煎饼的顾客。那个男人大约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又白又胖,有一点秃顶。他总是穿着那亘古不变的白色两道脊背心,灰色宽松的麻布大裤衩。年龄和这个女人相仿,或许更为大一些,但这世道似乎对女人不公,这个男人看起来要比那个女人年轻许多,乍一看以为是年老的母亲带着年纪稍大一些的儿子,在这个小区边烙煎饼营生。
煎饼房在小区南门的右手边,第一间门面房。与其说是门面房,其实不如实话说是一间简陋的车库,只不过少许的刷了一层大白,让其显得不像原般那么简陋而已。这煎饼房原来是一家养生馆改来的。养生馆在做了不到三个月,实在撑不下去了,后来就改成了煎饼房。煎饼房不足30个平方,里面堆放着触及房顶的几十袋面粉,一张破旧的在原先养生馆那里二手转来的小床,用一条画着喜羊羊与灰太狼图案的床单与稍大一些的空间隔着。小床正顶着面粉。一张很小很小的写字台。一个搪瓷盆,用来洗手。煎饼房的门口是那个女人的工作台:四个一年四季总是很热很热的煤球炉子,上面平放着鏊子,炉子周边是掉落的煎饼残渣,一层一层,一堆一堆。煎饼房的生意还算不错,小区就这一家煎饼房,算是行业垄断,所以,小区几百户的煎饼生意大差不多的基本都在这个煎饼房里进行着。
这是一个旧村改造来的小区,因此不可避免的有很多闲来无事爱聊天的妇女。天下所有闲来无事的妇女可能都是一样的吧,她们总是爱聚在一起,每一日的工作就是将周边所有人的日常生活整理成故事,然后掺杂着自己专业的主观情感进行构思,创造,一日一日,不厌其烦地为本就乌央杂乱的小区添枝加叶。昨一日,刘三的儿媳妇和王胖子的小儿子搞破鞋;今一日,陈老头和他小姨子睡在了一起;明个儿,那个已经死了三年的胡海狗他老婆生了个大胖姑娘······总之,故事的题材很多,版本很多,而且更新也快,快到那个煎饼房里的女人还没正式开门做生意,这些妇女便就已经知道那个女人和这个男人的来历。
煎饼房那个女人是西边那个临界市过来的。家里家境不是太好,没怎么念过书,所以很早就到这里打工,后来认识了这个男人,再后来那个女人就和这个男人过在了一起,这一过便是十几年。期间怀了三次孕,生下了一个男孩。现在孩子十三岁。男孩和这个男人很像,白白胖胖,也是亘古不变的服装,那浅绿色的学生服,在时间的推移中被洗得发白。男孩成绩不太好,念了两次六年级,小升初需要花的钱到现在还是没有着落,虽然义务教育阶段的学习费用已经少的不能再少了,但是升学所要的操作费用却让那个女人很是艰难···
煎饼房最近生意比较不错,因为周边的几个小饭馆考虑着这个煎饼房比较近,而且相对来讲供货比较及时,所以也就不在乎一斤煎饼要贵两毛钱的考虑。只是,这样的买卖使得煎饼房那个女人本就停不下来的活计又变得繁重不堪。这个男人游手好闲地习惯了。在最初的几年的时间里,这个男人还是会外出打一些零工,赚一些虽不是太多却能够补贴家用。只是,这几年,这个男人不知怎么的就闲了起来,一直“庄重典雅”地坐在煎饼房里,头也不抬地忙着自己的手里活---王者荣耀。游戏不停地播放着类似“我的大刀已饥渴难耐”的旁白。一边是煎饼炉下风葫芦的卖力鼓吹,一边是时而铿锵有力时而娇柔妩媚的英雄对白。
那一晚,天气很热,夜里没有风,天空中也没有星,煎饼房里的灯到夜里一点钟依旧亮着。那个女人无精打采地望着盆里最后的面糊,心里想着就快要结束了。泛着血丝的眼睛里散着疲惫。这已经是连续第四天这样高强度的忙活了。女人耸了耸肩膀,关节处咯咯声的闷响在这个午夜里显得格外清亮。女人细声的唤着一旁熟睡的男人,她饿了,她想让这个男人帮他热热下午吃剩的土豆丝,顺便想让他帮忙揉揉由于站立过久而暂时无法弯曲的腿弯。只是,只是几声的呼唤却迎来了一顿激昂的咆哮,“你他妈的还叫人睡觉吗?你不吃就滚熊,再给我装可怜我就揍你个狗日的。NMLGB”。女人木然的站在那里,继续忙活着手里活计。其实,这样的场景已经很久了,很多次都发生在夜里。
这个女人渴望那个男人的关心,渴望他给予的温暖与关怀。有时候闲暇的空余,这个女人会向小区里的几个经常过去串门的妇女讲一些关于他们的故事。女人可能不曾发觉,有些时候,她讲着讲着就会笑出来,然后不经意间又会留下眼泪。女人说那个男人对她如何如何好,怎样怎样爱,只是这几年来,从没有一个人见过那个男人待这个女人如同女人讲得那样温柔与体贴,更多的是夜里时常发出的歇斯底里。小区里的妇女听得多了也就不再构思与创作,只是敷衍的附和着女人的表达,异口同声的赞叹那个男人的温柔与体贴,却在一会儿离开的时候表现出一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的面容为这个女人而哀叹,叹息这个女人的可怜与命苦。
小区南门边时常会有小商小贩批发一些物品在街边叫卖。有卖日用品的,有卖廉价衣服的,也有卖瓜果梨桃的,有人问但很少有人买,只有到了晚间太阳快下山了,才会有几个画着浓妆的妇女过来左挑挑右捡捡,然后假装不满意的讨价还价。等到吵得累了渴了,才拿着已经抓在手里很久的东西并附带着一种似乎失落却又洋洋得意的笑容付钱离开。那一日,一个打扮洋气的妇女来到小区南门街边叫卖时装。拆开的纸箱子上写着醒目的“一律20元”。煎饼房里的女人已经很久没有为自己添置像样的衣服了。平日里忙活的时候从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只是想快一点忙活,早些时候把手里的活计做完,然后休息。或许也就是因为如此,那个男人才愈发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观察这个已经“年老珠黄”的女人。但女人从没有这样想,因为女人觉得那个男人是永远爱她的,哪怕自己“年老珠黄”。可是,这个女人真的是没有像样的衣服可以表达女人共有的爱美之心,所以她破天荒地走到煎饼房对面的时装摊挑选一件能够使自己看起来好一点的衣服。半个小时过去了,这个女人一直在看一条黑色的长裙。裙子看起来很庄重,女人看起来很纠结,她想要这条裙子,却又似乎不太愿意。夕阳下,女人散乱的头发在余晖中显得格外耀眼,而那条黑色的裙子却在夕阳的照射下暗淡了很多。只是不一会儿,女人再也没有犹豫地离开了这个时装摊,快速地投入到尚未完成的活计,两个动作之间的衔接是那样紧密,就好像时髦妇女不曾在街边叫卖时装,这个女人不曾闻得时髦女人的叫卖。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自顾自的照旧进行着。只是,煎饼房里的那个女人留下了以往不曾流过的眼泪,甚至自己母亲在几年前病逝时都不曾有过的眼泪如今在这个夕阳西下的余晖中显得熠熠生辉...
煎饼房的女人不再像以前那样没日没夜的劳作着,近些时候的她更像是一个思考者。本就话很少的她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她在思考着什么,是买卖,是时装,是夕阳西下的美?都不是,是在思考如此的艰辛能在那个男人那里得到什么?好像什么也没有,只有越来越远的冷漠,越来越深的隔阂,越来越重的压抑。这个女人所渴望的爱情现在却支离破碎,她的这一份爱就像一滴滴在大海里的水,少得可怜,爱的可悲。她恨自己,恨自己只能没日没夜地在这间狭小的车库里没完没了地烙煎饼,累又没有爱的回报,她恨那个男人,恨他不能像年轻时那样对她说一些甜言蜜语,逗她开心哄她快乐,她恨周边的长舌妇,嘴贱舌贱嚼舌根,一日日地不消停地去窥探她的隐私...但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恨自己,恨自己当初嫁给了她以为会使自己一生幸福的那该死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