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笔下的葛薇龙

在得知张爱玲的《第一炉香》电影即将上映的当下,我便买齐了 3 本张爱玲的中短篇小说集。

放眼望去,她笔下的女子,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性情,各有各的人生,唯独那悲伤,那想要追求的爱,那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欲望,那宿命的轮回,仿佛有无尽的相似。

提起张爱玲,总是离不开她那段和胡兰成那让人唏嘘的爱情,和晚年的凄凉。

虽然家世显赫,才华横溢,但是自幼父母离异,家庭分崩离析,未曾享受过爱护的童年,便给她悲剧的人生埋下了伏笔。

缺少父母关爱的张爱玲,在爱情里低到尘埃中依然不能善终的张爱玲,给予一点爱就受宠若惊的张爱玲,在爱情里义无反顾的张爱玲。

仿佛要把她心中的苦闷,她的无奈,她渴望的爱,一股脑的写进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生里。

不完美的人生才能写出伟大的作品。

说的便是她罢。

让我们拿出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燃一炉沉香屑,看看张爱玲这第一炉香下中,缓缓浮现的葛薇龙。

葛薇龙是谁?

她是一个级普通的上海女孩,长着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消瘦的身材。

这是她来到香港两年后,第一次决定拜访位于香港山头华贵住宅区的姑母。

“我看我姑母是一个有本事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时代的巨轮,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

葛薇龙在香港家道中落,她不愿随家人回到上海过清贫的日子,她向往姑母那般的生活,就好像对第一次见到姑母家那奇幻花园般神往。

“薇龙站住歇了会脚,倒有点惘然。再回头看姑母的家,依稀还见那黄地红边的窗棂,绿玻璃窗里映着海色。那巍巍的白房子,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很有点像古代的皇陵。

薇龙自己觉得是《聊斋志异》里的书生,上山去探亲出来之后,转眼间那贵家宅第已经化成一座大坟山,如果梁家那白房子变了坟,她也许并不稀奇。”

薇龙并不知道,就在她这下意识的回头观望中,在这样的一个有些鬼魅的夜里,她早已准备好了把自己的灵魂交于魔鬼来换取她想要的东西。

她终于走进了那向往的、华丽的、张着血盆大口的金灿灿的新生活,她安静却欣喜的试穿着衣橱里梁太太为她准备的,用于出入各种高级场合的金翠辉煌的衣服。

一切来的太不真实,所以她在梦里继续穿着,穿着那高级丝绸的水一样的晚礼服,跳着伦巴舞,偷窥着她那即将入场的充满诱惑、充满铜臭味、还有那吃人不眨眼的爱情。

葛薇龙的姑母梁太太何许人也?

年纪轻轻独排众议,嫁给香港一个年逾耳顺的巨富梁季滕做小,专候他死,如今手握巨款遗嘱,风光无限。

老谋深算,对男人十拿九稳,无人能逃出她的魔力。

一出场便在园会中夺走了葛薇龙那还没来得及恋的,唱诗班的少年英俊卢兆麟。

薇龙一面享受着物质的风光和虚荣,一面又对梁太太的手段暗自不齿。

她也恨卢兆麟为何这般愚钝,竟看不破梁太太的手段。

却不知是看不破,还是甘愿上钩。

唯独有一个叫乔琪乔的男人,他是唯一抵得住梁太太魔力的人。

便在那场失去唱诗班少年卢兆麟的园会中,薇龙遇见了乔琪乔。

梁太太原本想要培养薇龙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牺牲薇龙去笼络自己那有钱的老情人,好不容易捧得略微有些资格,身价十倍,料想到却被乔琪乔坐享其成。

乔琪乔是什么人?

“没有血色的脸,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像一般,在那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眼睛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

人是高个子,也生的停匀,可是身上衣服穿得那么服帖、随便,使人忘记了他的身体的存在。”

于是那园会散去后的晚饭中,薇龙便记住了他。

“姑侄二人这一顿饭,每人无形中请了一个陪客,所以实际上是四个人一桌,吃的并不寂寞。”

但是薇龙不知道,乔琪乔是感情的刽子手,是专门夺取少女之心的暗夜德古拉,薇龙挣扎到筋疲力尽,便对爱认了输,不得不擦去心口的血迹并双手奉上。

她所有的固执,所有的卑微,所有的自卑,皆来源于乔琪乔不爱她。

葛薇龙尝试一走了之,却好端端的生了一场大病。

“薇龙突然起了疑窦——她生这场病,也许一半是自愿的,也许她下意识地不肯回去。”然而她心里也明白,她变了。

纵使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但终归不是同一个人。

一个深陷欲望的泥潭无法自拔的薇龙,一个只能嫁给有钱人做老婆的薇龙,想要回到原来,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后来呢?

为了乔琪乔能与她结婚,为了她那仅存的可怜的真挚的爱情,她便出卖了自己。

卖给了梁太太和乔琪乔,利用自己的年轻和美貌出入交际场所挣钱养家,供乔琪乔玩乐,又不断物色新的年轻女子来被梁太太所利用。

她彻底沦为了爱情的奴隶,在物质欲望的泥潭中甘愿下沉。

她以为这便能换来乔琪乔对她一丁点依赖,一丁点哪怕可怜的爱,虽然她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早已备注好了期限。

待到她青春不在,便是她被弃之时。

应了薇龙刚来梁太太家第一晚的那句话:“这跟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她唯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阴历三十夜和乔琪乔两个人单独去湾仔看热闹。

湾仔那地方原不是香港的中心区,地段既偏僻,又充满了下等场所,唯有一年一度的新春市场在那里举行。

这儿什么都有,可是最主要的还是卖人。

薇龙看着那惨烈的汽油灯下,站着成群的女孩子,冻得发抖,却止不住荡漾的笑容,簇拥在醉醺醺的英国水手中。

谁知一转眼,英国水手便向她涌来。

二人落荒而逃。

乔琪乔笑道:“那些醉泥鳅,把你当成什么人了?”

薇龙道:“我跟她们有什么分别?只不过她们是不得己的,我是自愿的。”

然而即便薇龙出卖了所有,始终也无法换来乔琪乔一句哪怕施舍的爱。

薇龙只能笑:“我爱你,关你什么事。”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罢。

在那凛冽的寒夜里,薇龙的一炉香,也即将在战乱结束了这一切荒唐的交易中燃尽。

这就是张爱玲讲的,一支关于战前香港的故事。

一个关于上海女孩葛薇龙的悲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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