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班下得有些晚，天都黑了，昏黄的路灯打在行人身上，像蒙了一层薄纱。街边卖麻辣烫的小贩已经支起摊子做生意，热气腾腾的香辣味直往鼻子里钻，我忍着饥饿往家赶，心想能省就省点吧，反正也不远了，回去再吃。
旧小区的过道两边堆满了各种物品，家里放着碍事，丢掉又觉得可惜，就那么鸡肋的摆在外面。时间一长，让原本还算宽绰的路慢慢变得狭窄。
拐几个弯到了楼下，我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弱亮光找到钥匙打开门，家里没看到人，婆婆可能又去外面打牌了，老公在出差。我正准备到厨房找东西吃，却隐约听到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心一惊，家里进贼了？现在报警也来不及，没等警察来，人就跑了。手心开始冒汗，自己给自己壮胆，贼都怕人，应该能应付。
我拿起一根擀面杖悄悄走过去，趁着信心还没散，一把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我“啪”地打开灯，眼前的一幕惊得我目瞪口呆！
2
床上白花花的两个人抱在一起，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明晃晃刺眼，其中一人竟然是我的老公李一民，那女人急忙用被子捂住脸，发出一声猫被夹住尾巴时的尖叫。
我呆立在那，脑子里刚刚还在想着怎么与小偷对峙，现在却空白一片，手上的面杖越握越紧。
李一民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听到婆婆从身后大喊着跑进来，手里拿一根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就朝床上的俩人打去。
边打边骂：“你这小兔崽子，偷人都偷到家里来了，你可是结了婚的人啊，你把倩倩当什么啦，把这个家当什么了啊。”
李一民被婆婆追着到处躲，嘴里不断求饶，在这混乱之中，床上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好了内衣裤，婆婆跑过去抓起地上一堆衣服用力砸在女人身上，大叫着：“滚，太不要脸了！”
当女人抱着衣服经过我面前时，头抬了一下，长长的乱发中，一双眸子那么乌亮，像刚从嘴里吐出的龙眼核儿。
婆婆逮住李一民还在那抽打，打累了喘口气又接着打，我心中的怒火在这一次次抽打当中，渐渐没了气力，整个人瘫坐在那，任眼泪默默往下滴。
3
那晚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到朋友家去的，第二天竟然又跑去上了班，跟个没事人一样，朋友问我怎么不回家，我只是摇头，什么也不想说。
这期间李一民没发信息也没打电话道歉，我不知道他是觉得这样没作用，还是认为无所谓，我们的婚姻已是摇摇欲坠。
当年我在深圳的一家物流公司做会计，李一民负责开车送货，我们在一次去食堂打饭的时候相识。
我和他是老乡，经常用家乡话聊天，慢慢就熟悉了，远在异乡，身边总想有个伴，半年后我们确立了恋爱关系，然后从公司宿舍搬出来，在外面租个单间，过起了同居生活。
李一民人老实又勤快，心里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只好喝点酒，但因为经常要跑长途，公司也明文规定工作时不让饮酒，于是索性把酒戒了，他一发工资就交我手上，对我也好，那时候就铁了心要嫁给他。
辛苦了几年，攒了十多万，我和李一民都满三十了，家里一直催着结婚。
深圳房价高，这点钱根本买不起房，又考虑到双方父母年纪也大了，需要人照顾，于是决定回到老家的小县城把婚结了，然后自己做点小生意，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也不错，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大富大贵的。
打定主意，我们一块辞了职，怀揣着所有积蓄和对婚姻生活的憧憬回到老家，可结果却让我和李一民及双方家人大感失望。
4
我和李一民的家境都不怎么好，他是家中独子，父亲早逝，母亲独守着一套两居室的单位房，已经住了快二十年。
考虑到为日后做生意留些资金，我们就没有另外买房，把旧房子简单装修了一下，贴上喜字对联便把婚结了，我的父母也算开明，只要李一民对我好，他们也不说什么。
结婚之前，我们还会刻意做好保护措施，不要让意外发生，结婚后，我俩就放开了胆子，想尽快造个人出来，这是两家人一直期盼的事情。于是白天我们到处逛逛，看有什么商机，晚上就努力地造人。
这样折腾了半年，我的肚子还是没有反应，婆婆急了，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我懂她急切想抱孙子的心情，但在这事上我也够使劲了，她之前给的那些所谓秘方我也统统吃了，可就是没反应啊。
后来实在没辙了，我和李一民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结果是我输卵管堵塞，无法正常排卵，所以再怎么努力都怀不上。
原因找到了，医生根据我的情况建议做试管婴儿，这样成功的几率相对要高一些，还有机会怀上双胞胎。
一听这话，婆婆喜上眉梢，那段时间对我照顾得特别细心，就差把饭菜递到我手上了。李一民也同意做这手术，虽然要花好几万，但孩子才是最重要的，考虑再三，我决定做。
5
原以为只是取个卵子就可以了，没想到这个手术是那么繁琐。
光是手术前的各项检查就来来回回跑了许多次医院，还要打各种针。单是促排卵的就得每天打好几针，要打十多天，那段时间我估计把这辈子的针都打完了，直到等各项指标合格后才能安排取卵。
还好一切进展得顺利，受精卵成功植入了我的体内，当从医院做完手术出来，李一民摸着我的肚子说：“不久后我就可以当爸爸啦”，他的眼中充满期盼，婆婆急忙过来搀扶着我，好像我不会走路一样。
之后的日子我安心在家休养，婆婆照顾得还算周到。
一天我上卫生间的时候，突然感到肚子有点痛，低头一看竟然有血流出，吓得我赶紧去了医院。
晴天霹雳，受精卵着床没有成功，手术失败了！医生说我子宫壁太薄，挂不住，让先把身体养好些再考虑做第二次。
全家的希望就这样突然破灭，婆婆忍不住当着我的面说：“叫你平时多吃点，人那么瘦，身子能好到哪去，房子破了怎么养人！”
我何尝不心痛呢，可我瘦了几十年了，跟这有什么关系？李一民坐在一旁不吭气，把头压得很低，好像那个期盼着可以到来的孩子遁地跑了。
6
生活还是需要继续，自那之后，婆婆整天到街坊邻居家去打牌，往日的殷勤像夏日午间掉落在大马路上的小水滴，瞬间蒸发，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迫于生计，李一民找了份工作上班，我身子还有点虚弱，只能暂时在家再养一段时间，每天出去买菜做饭，婆婆有时偶尔也回来一块吃。
家里突然变得冷清，大多数时候就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婆婆虽然没有明面上的指责，但我知道她对我的意见还是蛮大的。
那次我去买菜，走到巷角，听到婆婆跟一帮邻居阿姨在那闲聊，婆婆有慢性咽炎，说不上几句就得清一下嗓子。
只听婆婆说：“唉，白瞎了好几万，作孽啊，咳咳，我家一民命太苦，人老实找个媳妇却是个不会下蛋的货，旱地里养不了苗啊，还花那么多钱，身体动不动就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命啊，嫁过来时也没见那边弄什么排场呀，咳咳……”
其他人随声附和：“也是，你家媳妇一看就不是能生养的人，瘦得跟猴似的，屁股平平，估计跑起来都晃不动。”
我听着她们的谈话，觉得自己像过道上堆着的杂物，默默地又转了回去。
7
一个星期后，我感觉好些了，想出去找工作，李一民拉着我坐下，语气温和：“上班的事先缓缓，我能养活你，做试管婴儿的事要不我们再试一下吧，上次医生说把身体调养好了，还是有希望的。
你看咱妈六十好几了，头发都快全白了，街坊邻居里就她还没抱上孙子，我又是家里独苗，咱们再努力一把，圆她老人家一个心愿，也圆自己一个心愿，再往后拖，年纪大了，怀上就更难了。”
一席话说得我无从反驳，我心里也一直想要个孩子，而我也知道，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也急需一个孩子的出现来拯救，于是便同意了。
自那后，婆婆的脾气又好了些，对我也少了些许冷言冷语，我俩心中各自有一些疙瘩，没必要摆到明面上来说，客客气气相处也算不错了。
调养半年后，我又踏进了医院，这次更加小心翼翼，每个步骤都严格遵照医嘱，可上天好像生怕世间多一个平安幸福的家庭，第二次手术最终又以失败告终！
别人要个孩子那么容易，甚至还去做流产手术，到我这怎么这么难？这一年多来回折腾却是这结果，我都快疯掉了。
多年的积蓄也所剩无几，李一民跑到外面去抽烟，他的反常令我更加绝望，我用力拍打自己的肚子，恨它怎么如此不争气，从家里赶来照顾我的母亲连忙拉住我的手，声音哽咽：“孩子，别这样。”
原以为婆婆会责备一番，结果她没说一句话，默默地走了。
出院没几天，我就托朋友找了份工作，从此家里再没人提孩子的事。
8
身处小县城，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人，没过多久婆婆就找到了我朋友的住处，当时我刚下班，她站在楼下，碰个正着。
“倩倩，我们家一民对不起你，他在外面乱搞本来就是错，现在竟然还带回到家里，这种事别说你了，我都无法原谅！
那天我狠狠地打他，你也看到了，可你也得为他想想，他无非是想要个孩子，可是……唉，你说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劲呢？”
这言外之意已经呼之欲出了。我知道婆婆的心思，这些年她在背后对我的非议、给的冷眼我统统都记得，可我却恨不起来，再怎么样，她也给了我两次机会，儿子犯错也没有完全袒护，说不上最好，可也不至于太坏。
最终我同意离婚，李一民在家里完全听婆婆的，之前俩人的积蓄也基本用光了，没什么好分的，一张薄纸，斩断了近八年感情。
我想在外面另租个单间住，朋友担心我想不开，不同意，硬拉着我在她那住了下来，有这样的朋友，也算是一种幸事吧。
每天朝九晚五，渐渐开始习惯单身的日子，偶尔回去看望一下父母，挺好。可总有些人会突然跳进你的生活，泼一盆冷水，再扬长而去。
9
年底了，公司要上报的资料比较多，于是把一些文件委托给一家复印店进行整理打印，有次去取资料，店里的一个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乌亮的眼睛，嘴角隐约有颗淡淡的痣，像深藏水里的鳖，样貌不怎么样，微胖。没错，就是她，那晚跟李一民在床上纠缠的女人！她也认出了我，主动走过来帮我翻找资料。
那晚的匆忙一瞥，我头脑空白，竟然没有发现对方眼中藏着的得意与嘲讽，此时她已经与李一民结婚，小腹微隆，像一个饿极了的乞丐突然捡到一大袋发霉面包那样，得意洋洋。
我故作镇静地说：“新婚快乐，祝愿你们白头到老。”
那女人眉头一扬，声音中带着揶揄，说：“当然会快乐，你也知道一民家的老太太想孙子都快想疯了，你做了两次试管婴儿都没成功，败光了家底，她恨不得用刀剐了你，可这犯法啊。
媒婆把我介绍给她，她一眼就相中了，叫我做她媳妇，一穷二白谁去啊，那老太太可真下了血本，说只要嫁过去就把房子过户给我们。我盘算了一下，房子虽然旧了些，可要卖出去也值个几十万，要是赶上拆迁，那挣得更多，况且李一民这个男人老实，长得还可以，是个过日子的人，便同意了。
可是你夹在中间不肯让位呀，于是老太太叫我和一民专挑你下班回家的时候躲家里睡觉，等你发现后，她再冲出来佯装打那么几下，就是为逼着你离婚。
要我说，你怎么好意思还在那个家待着哦，早该离婚了，老太太整这么一出，也是为给你找个台阶下，保你名声，算对得起你了。”
10
我有些惊讶，细细回想，当时婆婆打李一民的时候只是用有毛的那一端，样子打得狠，可根本就不痛，而且平常老实憨厚的李一民怎么敢有胆子在家偷人？这些现在细想起来，只能是婆婆演的一出苦肉戏了。
唉，何苦呢，两次都怀不上孩子，说实话，我心里对他们也愧疚，只是没想过要离婚，如果他李一民提出来，我也许会同意。
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突然间对这个地方喜欢不起来，曾经以为坚贞长久的爱情灰飞烟灭，我想逃离，但不知道去哪。想着家中的父母渐渐变老，有太多的无力感，什么才是最坚实的依靠？我想了许多，其实说来说去，惟有自己强大起来，才是最根本的办法。
我打定主意，要好好工作，多挣钱，有了资本什么都好说，大不了以后领养一个孩子，也同样可以拥有完满的生活。
公司计划年后在邻县开设分部，需要招几位女员工过去。因为是新市场，开发有一定难度，给的待遇好，并承诺待满三年就可以回来当部门经理。
许多同事想去，竞争很激烈，我也报了名，在最后一次筛选时，领导问我有什么优势？
我说：“工作能力上我不输任何人，另外我可以不谈恋爱，也不用休产假，因为我生不了孩子！”
几位领导面面相觑，小声交流了一下，立马拍板，“就你了！”
我走的那天，天空中布满乌云，辞别了父母，踏上远行的班车，一路向前，出了县城，一抹红光钻了出来，照在我脸上，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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