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消息》:诗经的世界很壮阔

每读完一本书都要写上几句,是我近10年来养成的习惯。这个习惯让我在阅读时不能小和尚念经。阅读黄德海先生的新作《诗经消息》,一页一页地往后翻着书页,惴惴感越来越强烈。

已经很久没有挑战这么难的书籍了,或者是在选择时就绕道而行,或者一打开看到半页之内就有我不认识的汉字,就换一本。拈轻怕重的阅读,造成了对自己阅读能力浮夸的估计。

黄德海的书,出一本送我一本,我总是翻一翻就放到待读的那一摞去,因为他的书,总是难,从他自己撰写的《书到今生读已迟》到编辑的《知堂两梦抄》。更早年的一本,是他辑录金克木先生的文章而成的《书读完了》,他递给我后我曾翻读过,有些难,就放下了。

在拿到《诗经消息》之前,我已经发愿了好几个月想回炉《诗经》。得知黄德海《诗经》钻研得深,就问他:假如我要想读《诗经》,选读什么版本?并当下按照他的指点买了方正润的《诗经原始》、朱熹集注的《诗集传》等几本。方正润撰写的《诗经原始》,竖版繁体字,单就这一项,就吓得我一收到书就杵进了书橱里。

但是,想要读读《诗经》的念头,没有打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1970年代我读小学那会儿,通过课本就学过出自《国风·魏风》的《硕鼠》,朗朗上口的诗句,是彼时我的《诗经》印象。后来,我得承认,大学4年怠慢了中国古典文学,以为在西方现代派文学思潮的裹挟下,老祖宗的遗存已是明日黄花。结束学生生涯走进另一个校园成为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讲课的老师时,琼瑶女士将《蒹葭》改成白话文诗后唱得满城都是“绿草萋萋,白雾茫茫”——《诗经》有什么难的?

翻开黄德海的《诗经消息》,我尴尬而无奈地不得不承认,《诗经》对我而言,太难了。

《诗经消息》在4页我读来毫不费力的“小引”后,进入首篇“南有樛木”,仅文章标题,4页“小引”给了我的阅读信心,就雨打风吹去:南有什么木?愣怔了片刻,搬出《现代汉语词典》查找起来,心里赌气道:我怎么可能会不认识那么多字!黄德海的文字里,的确少有我不认识的字,但是《诗经》里,真的有很多我不知道该怎么读的字呀!“葛藟”葛什么?“有女仳离,条其歗矣”,条其什么矣?“王事靡盬”王事靡什么?幸亏,不认识的字多到一定程度,反而激起了我的斗志,我索性在打开《诗经消息》之前先摆放好《现代汉语词典》。




又一个问题出现了。久疏查阅字典,我发现自己总是数错汉字的笔画。《诗经消息》先教会我的竟是自嘲:已经不会数笔画了,谁来发明一款APP,对着汉字一扫就能告诉我们它有几画。此话晒到朋友圈后,迎来十几条鼓励的回复。然而,被好友鼓励起来的信心,很快就被一个事实几乎浇灭,“更为致命的是,诗中的每一个字我们都认识。但合起来的意思却很含糊”,(《诗经消息》第151页),幸亏,作者与我有同感让我没有放弃他的书。正因为作者有这样的感同身受,《诗经消息》虽不是《诗经》的注释本,但,凡是引用到的诗句,作者都会给出言简意赅又切中要点的解释,所以,《诗经消息》中的“诗经”,就不再含糊,而是晓畅易懂。

是一定的阅读难度激发了我的好胜心,帮助我坚持把《诗经消息》读完,这种说法,亦正亦谐。谐谑的一面,上文已经表述,那么正文八经的一面呢?黄德海的新作,之所以能吸引我不歇气地从头读到尾,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喜欢他的写法。“有一阵子,我特别喜欢《红楼梦》,可连续读过三遍,就略略有些疲了,乍读时的新鲜和沉醉感消失,不少地方显出寒素的样子来”,这是“泛彼柏舟”一文的开头。《诗经消息》凡13篇,几乎都有这样一个开头,这种写法,让我想到了一个人,范福潮。10多年前,我因为喜欢范福潮老师发表在《南方周末》上的文章,就辗转联系上他,邀请他为我供职的《上海中学生报》写一个推荐好书的栏目。范老师心目中适合中学生阅读的书籍,都为中外典籍,每一篇文章推荐的书各有各的好,每一篇文章开头一句,总是“上中学时,黑龙江中苏边界发生了武装冲突,全国都在备战,天天挖防空洞,学校挖,工厂挖,居民家里也挖。我家的防空洞和邻居家挖通后,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好地方。夏天,防空洞则成了家家户户的避暑圣地。我在洞里看书,书上说,生了男孩是弄璋之喜,生了女孩是弄瓦之喜,我问父亲,弄璋弄瓦是什么意思?父亲说,你去读《诗经》吧,书里有。”(范福潮《书海泛舟记》微信读书,第38页),两位作者两篇文章的开头,是不是异曲同工?更有意思的是,我所引的这一小段,出自一篇题为“巧读《诗经》”的文章,书读到一定厚度,两位作者都回到《诗经》去寻找再次出发的原动力,这恐怕不是巧合能解释的。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黄德海愿意将自己细读《诗经》的体会变成文字变成一本书,是想让更多人与之共鸣吧?从有《诗经》以降,依凭《诗经》成一家之言的书籍汗牛充栋了吧?这一本《诗经消息》又赢在哪里?可以用范福潮先生那篇文章的标题一语概之:巧读《诗经》。

黄德海的巧,在于他没有将《诗经》视作孤立的存在。横向,他把《诗经》编织进了与古希腊哲学比肩的知识网络里,他用亚里士多德或苏格拉底的妙语来注释《诗经》的诗意,让我体会到了一种暗示,亦即哪怕在远古时代人类文明也不是互相割裂的。至于用近现代西方思想家的理论来解构《诗经》中的讽喻,能开拓我再读中国古代文化典籍的视野。

《诗经消息》之前,我刚刚读完前大英博物馆馆长尼尔·麦格雷戈的《大英博物馆世界简史》和彼得·弗兰克潘的《丝绸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这两本书让我相信,世界大同并不始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科技高度发展之际。黄德海的《诗经消息》,则加持了我的这一想法,那真是“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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