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版的抒情——《海上钢琴师》影评

这是一个绝版的,不会再重演的故事。

“弗吉尼亚”号巨轮上的船工丹尼,偶然在一等舱内拾到一个弃婴。由于是在20世纪第一个月拾到的,他为弃婴取名“1900”。随着1900的长大,他愈发表现出超凡的钢琴天赋,每每能够感染船上的乘客。然而,尽管1900天赋异禀,一旦下船就能收入不菲,可他一生中从未下过船,直至“弗吉尼亚”号被当作废弃船炸毁。

像一出无奈的荒诞剧,荒诞到绝对不会重演,但这无碍于它的抒情。

本片同样是一个纯粹得晶莹剔透的故事。影片中没有过多的大场面,它最壮观的场面甚至只是“弗吉尼亚”号的爆炸。比起浓妆艳抹的商业片,它只是像一位两鬓斑白的贵妇,自如地述说着一生的见闻,无需展露太多姿态,她的风华已然在冲淡平和中寄寓——我仍记得高三时,语文老师对这部电影一字一顿的评语:“绚烂至极,趋于平淡。”

正如我同样不会忘记1900对从未涉足的陆地宁静而忧伤的回眸。那是夕阳下的1900,那渺小的身体站在庞大的陆地与巨轮之间的一线客梯,望着人沸马嘶的美洲大陆。他已经和全体船员作别,却仍然在将行时犹豫了。那是一个无瑕的灵魂望着复杂的世界的无助与彷徨,而彷徨的结果是,1900选择了巨轮。渺小与伟大,有限与无尽,针锋相对的巨轮与陆地之间,是1900绝望而孤独的挣扎。他太想下船了,让陆地上的人们在他的音符中翩然起舞,为心爱的姑娘把深藏心中的诗一样的情怀弹奏;况且,那里有朋友麦克斯想象中的一切——温暖的壁炉,周末的火鸡,好友的寒暄……一切一切,都是“弗吉尼亚”号所没有的,一切一切,都在迫不期待地怂恿1900下船。

可1900没有下船,他只是留下一顶帽子,把它留在那无限延伸的陆地上,替他领略那些令人迷惑的风光。离去时,夕阳在他的后背燃烧,也燃烧在荡漾的江面。

为什么不离开大海呢?1900告诉麦克斯,因为那里不是他的位置。钢琴有88个键,他可以轻易驾驭,并轻易在上面弹奏出奇迹;陆地却太大太大,大到让人望不到边,因为太大,上面也滋生出无限的可能性,让人迷茫——那简直是上帝的键盘。

不愿踏出第一步,有人把这看作1900恐惧未知,可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1900对尘俗的回避。“弗吉尼亚”号雄伟光鲜的外表下尚且存在弥漫煤渣与臭气的锅炉房,谁知道那块被纵横道路分割得七零八落的大陆上深藏着怎样的肮脏与阴森呢?因此,恐怖终归使纯良退缩,沆瀣轻易斥退高洁,习惯了“弗吉尼亚”号上纯粹的1900终究没能踏出那一步。正如他生时被朴实真诚的船工收养,死时是“弗吉尼亚”号的残骸见证了他的火浴。自始至终,他宛如一个异世的精灵,没能惹上一丝尘埃。

“那里多么美丽,可也多么恐怖。”他只是这样说。

或许可以把每个人都看作1900。我们可能没有他的天赋,但我们同样生而纯粹,只是因为我们的陆地是1900的海洋,我们在奔命中被这个大洋中的贪念,欲望与丑恶淹没,我们原有的身形也被这个世界的风尘掩埋。于是,当孩童最终长成了大人,我们也终于不再高贵。

1900的抒情已经绝版,他的纯粹在火海中升华,但万幸我们身上仍然残余着他的碎片。我们会为着陌生人之间偶现的温情欢呼,也会在某个星辰灿烂的夜晚对月举杯;我们会在春天温婉的细雨中不自觉地对着一朵早花微笑,也会在奔波的间隙询问自己的本心,一切是否都值得。抒情的岁月已经远去,我们对此无能为力,但或许,我们能够在这个臃肿的后工业时代,像“弗吉尼亚”号上的1900那样,活出自己的窈窕?

到此文章已然作结,写成时已是清晨。星辰退隐,一轮腾腾的红日正满怀期待地准备升起。而人们,也携着1900的碎片,开始了新一天的奔忙。

愿他们找到自己的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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