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家,逃离这个人

​“在我眼里,我的父亲枉为人父。”这也许是我内心对父亲最真实的评价了。

我的父亲,他是一个好兄弟,一个好厨子,一个好人,我见过的最好的人,可他永远不该是一个父亲。

我曾在许多文字里描述父亲带给我的积极影响,每一次我都努力地在我的脑海里维护他的形象、试图改变我心底对他的看法,可每一次这样做我都知道我在违背自己内心的声音。

这次,从写出这个想法到写完这篇文章,我每时每刻都在思考这样描述是否妥当,别人又该怎样评价我,我不知道。但这一次我不想再掩饰了,我的脑海里出现了无数个小男孩,我想这样的评价才是小男孩们那时那刻最真实的内心想法。

回家读书都变得慢了,用了十多天,今天我终于读完了《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我重复地读着作者在书中的最后几段话:戏剧上演时,不知为何,我无法再穿过镜子,将十六岁的自己释放出来代替我。在那一刻之前,她一直在那里。无论我看上去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我的教育如何辉煌,我的外表如何改变--我仍然是她。我充其量不过是内心分裂的两个人。她在里面,每当我跨进父亲的门槛,她就出现。那天晚上我召唤她,她没有回应。她离我而去,封存在了镜子里。在那一刻之后,我做出的决定都不再是她会做的决定。它们是有一个改头换面的人,一个全新的自我做出的选择。

可对我来说,那个小男孩一直都在,我无数次试着摆脱他,可是我都失败了。

回到家的每时每刻,我的神经都在紧绷。我恐惧着,总觉得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却还在担心会有敲门声传来。

合上书,我坐在大门门口,看向自家的院内,我不寒而栗。

院子周围是一圈盖着石棉瓦的棚子,棚子下面是做煤球的机器,那些机器不断地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每一声都是主轴下降与有小圆柱槽的大圆柱碰撞的声音,主轴要把碎煤压在这些小圆柱槽里才能形成圆柱形的煤球。我曾无数次想象:一个人捡煤球的人不小心把手指放到了这两个铁块中间,他的手指会马上断掉,即使是骨头也会瞬间挤压成碎末。

院子中间,是将近三米高的原煤堆,煤堆的顶部原本是一个尖,可一个小男孩已经把这个尖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平面。当小男孩正在为自己的成果沾沾自喜时,一个男人上去一脚把他踢了下来,小男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翻了多少个跟头才到的地面,但他一定在哭,不仅仅是觉得自己委屈,更多的是内心的恐惧不安。

等我收回目光,低下头时,大脑又是一片空白。我侧着脸看向大门的另一侧,就在离我两米远的大门另一侧,在好多年前那里放着一个长椅,小男孩曾经在那个椅子上哭过最厉害的一次。

那天下午五点,小男孩在那个椅子上坐着,母亲在对门家里打麻将,父亲在家做饭。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饭不做了,拿住大椅子砸了好几个家里二楼朝着马路的窗户,那些窗户比小男孩都大。碎玻璃全部掉到了自己家的门前,小男孩疯了一样冲上二楼拉着他的父亲,可他的力气太小了,小男孩感觉自己在跟一座大山抗衡。

小男孩一直哭,哭着下了楼,哭着坐在了那个椅子上,突如其来的碎玻璃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小男孩从未见过那个砸玻璃的人,他只能认为自己见到了疯子。

母亲的麻将停了,站在马路的对面看着那个疯子一样的人,和母亲一起的还有各个街坊邻居,小男孩坐在大门口的椅子上,刚好能够看到了一圈所有的人。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奶奶来了,事情才缓和了一点。

回过头来,我不敢再想了,发生了好多年的事情,我却觉得这些事情正在发生。

最小的时候,小男孩崇拜他的父亲,那个让他坐在油箱上带他兜风的父亲。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对父亲的只有恨。

恨,最恨的是大一的时候,整整一年都没有给父亲打过一次电话。

有天晚上男孩正在打游戏,十一点多母亲给他打电话问我:最近如何?他知道她和父亲又吵架了,不论什么时候提到父亲,他都会变得愤怒暴躁。不需要想任何事情,只要提到这个人,他都咬牙切齿,在父亲的身上汇集了他全部的恨,他的父亲不该是一个父亲。

可每一次去回忆最恨他的时候,内心却又没有那么恨、那么愤怒了。

当年自己家盖房子,没几个人借给他们钱,没有钱只能盖平房,后来奶奶最后借了他们十几万才盖的楼房。

记得有一天晚上,母亲不知道何事要急用钱,问父亲:那几千块钱呢?

父亲,“**盖房子,借给他们了。”

然后两人就吵起来了,在他的记忆里只要是别人有困难,父亲都是少则几千多则几万。后来父亲没什么钱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了,小男孩也再也没见过小时候见到的很多叔叔们了。

也许父亲是可怜的,一辈子只出过一次省,还是好多年前。在他不去煤矿那边运原煤后,就再也没出过本市了,无数的巨变他都不知道。他的思想也如他的认知一样从未改变,每一次回家都能听到他说同样的话,这些话的句式、用词都一模一样。

他不打牌、不喝茶、一辈子没有任何爱好,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如果抽烟喝酒不算的话。他唯一的发泄方式就是吼,从来没见过他第二句话能像第一句那样平和的,可是这样的说话方式给小男孩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恐惧一直伴随着这个男孩。

很小的时候,家里有一辆125的大摩托,那是父母结婚后不久买的,小男孩还在那辆摩托的油箱上坐过。后来,父亲用那辆摩托和朋友换了一个最常见的小摩托,奶奶和妈妈因此数落过他很多次。

从小男孩记事时开始,那辆摩托的烟筒就坏了,发出‘秃秃’‘秃秃’的声音。父亲经常晚上出去喝酒,每当小男孩听到‘秃秃’的时候,他就觉得父亲回来了,他要停止自己正在吃的零食、停止正在看的电视,最好是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了。

对小男孩来说,每天第一次听到‘秃秃’的声音时,他就知道父亲出去了,感觉自己重获了自由,开心的像出狱的囚犯;每天第二次听到‘秃秃’的声音时,他就知道父亲回来了,他就开始陷入恐惧与不安,好比听到了警车声音的作案者。这也是后来每一次小男孩在外都不愿意回家的原因,因为在外他才能感受到放松愉悦的感觉。

在家待的任何一天,小男孩都会有一个念头:买票。买票,逃离那个人,逃离那个他想与之对抗又无可奈何的人。

那个男孩一直伴随着我。

如今父亲早已不再和我争吵,我喜欢上了和他打电话,电话中的他像是一个真正的父亲‘告诉你家里一切都好,在外要吃好喝好别不舍得’,可每当我回到家时,那个小男孩就又出现了。

家里的那辆摩托车早就坏了,父亲从大伯家获得了一个更古董的摩托车。两辆车不仅外型相似,而且都发出那个‘秃秃’的声音。

又是旁晚,我在家里打游戏,无数次地摘下耳机,因为我觉得自己听到了那个‘秃秃’的声音。

父亲经常喝水,经常烧水,他要保证水瓶里有水,但是母亲很少喝水也很少烧水,为此他们经常吵架。如今,每次吃完饭,他们都出去了,我一个人在家,我就会去拎拎水瓶看看有没有水,生怕父母因此再吵起来。

父亲是个厨子,做饭超好吃,给别人做饭也给自己家做饭,可母亲和妹妹比较佛系,吃饭的时间不固定,一星期总有几次吃饭的时候,父亲吵:自己做饭没人吃。如今,我在家每当到了吃饭的时候没见着母亲或者妹妹,我就着急,慌忙地给她们打电话让她们回来吃饭。

父亲没有什么爱好,晚上吃完饭出去走几圈就回来睡觉了,可母亲爱打麻将,有的时候晚上十二点多才回来,基本上每次母亲回来都会和父亲大吵一架。如今,我在家每天晚上九点多就会去看看母亲在没在家,她要是在家我就能踏实点;她要是不在家,我一晚上都慌张。

……

我不知道,小男孩陪了我多少个日日夜夜,每当夜幕降临,他就出来代替了我。

不管我怎样地恨我的父亲、怎样地和他争吵或者是怎样努力地离开他,都不能战胜恐惧。

再多的针对他人的想法都不能减少我内心的恐惧,因为这份恐惧从来都与他无关,这份恐惧源于小男孩的内心。更为重要的是,这份恐惧伴随着小男孩与其他人接触,小男孩最害怕的就是争吵,就像他从小一直经历的事情一样。

当父亲还在我的生活中,不管我做什么,我都会受他的影响,那个小男孩会一直都在。但我庆幸自己能意识到此,那是学习带给我的幸运,虽然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但我知道学习的脚步不会错。

我又看了一眼放在手边的书,读了一遍塔拉·韦斯特弗的话:我曾怯懦、崩溃、自我怀疑,内心里有什么东西腐烂了,恶臭熏天。直到我逃离大山,打开了另一个世界,那是educate(译者译为“教育”,它还有其他的意思)给我的新世界,那是我生命的无限可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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