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十问：福克纳

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威廉·福克纳（William Cuthbert Faulkner）是“本土化”色彩最浓厚的美国南方作家。他于1897年出生于密西西比州新奥尔巴尼的一个名门望族，是父母的长子。他1岁多时，跟随父母迁居里普利，四年后又搬到了牛津镇。在那里，他度过了青年和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

他的曾祖父曾经是一位老上校，还是军人、政治家、作家和种植园主。他曾经修建过一条铁路，密西西比州的一个镇都是由他的名字命名的。在父亲软弱，母亲坚强，父母整日剑拔弩张的家庭里，福克纳在曾祖父的人生事迹中找到了认同感，他最后抛弃了父亲的名字，而将曾祖父的名字“威廉”当做自己的名字。

一战初期，就读于密西西比大学的福克纳离开学校，到加拿大参加了英国皇家空军，战后他开始工作，于是未能完成密西西比大学的学业。1924年，福克纳发表了他的第一部作品《云石林神》，那是一本诗集。由于出版社的编辑将“Falkner”错拼成了“Faulkner”，从此他开始沿用Faulkner这个名字。

1956年初，著名美国文学杂志《巴黎评论》在纽约对福克纳做了一次专访，围绕写作与作家展开对话。我们选出10条，以小见大地展现这位诺奖得主对作家和写作的观点。当然，福克纳曾说过：“我是写小说的，我对在迄今任何采访中所作的解释均不负责任。”所以，以下几个问题的答案，心诚则灵，信则有，不信则无。

做一个好作家的公式是？

百分之九十九的才能……百分之九十九的刻苦……百分之九十九的工作，对于自己的东西，绝不能有满意的时候，总是有改进的余地。总是要追究自己力所能及更高的目标。不要满足于比你的同辈或前辈好一些，要写得比你自己好一些。艺术家是由恶魔所驱使的生物，他不知恶魔为什么选中了他，而且他素常也忙得无暇顾及其原因。他完全是超道德的，因为为了完成作品，他将向任何人和每一个人进行抢劫、借用、乞求或者偷窃。

灵感对于作家重要吗？

对于灵感我一无所知，因为我都不懂灵感是什么——我听说过它，但从未亲眼所见。

成为作家的条件是什么？

做一个作家需要三个条件：经验、观察、想象。有了其中两项，有时只要有了其中一项，就可以弥补另外一两项的不足。对我来说，往往一个想法、一个回忆、脑海里的一个画面，就是一部小说的萌芽。写小说就无非是围绕这个特定场面设计情节，或解释何故而致如此，或叙述其造成的后果如何。作家就是要尽量以感人的手法，在可信的动人场面里创造出可信的人物来。作家对自己所熟悉的环境，显然也势必会加以利用。

经济自由对于写作有帮助吗？

作家不需要经济自由，他需要的只是一支笔和一些纸。我从来不知道得了金钱的免费馈赠后写出来什么好作品的。好作家从来不向基金会申请补助。他写别的也忙不过来呢。要是他不是第一流的，他会说什么没有时间或经济自由来欺骗自己。小偷，贩私酒的，马夫，都能创作出好艺术来。人们其实是不愿意去尝试一下他们究竟能够承受多少的艰难和贫穷。他们不愿弄清楚自己是多么坚忍。没有东西可以摧毁好作家。唯一能改变他的是死亡。好的作家没有时间为成功或者发财操心。

作家最好的创作环境是什么？

艺术同环境也无关。艺术并不在乎身处何方。如果你是问我，有人给我最好的差使是当一家妓院老板。艺术家所需要的唯一环境，就是他能以并不太高的代价所获得的不管何种平静、不管何种孤独、不管何种乐趣。不适当的环境所做的一切，就是使他的血压升高，他将由于感到受到挫折或者伤害而花费更多的时间。我本人的经验是，我从事我的行业所需要的工具是纸、烟草、食物和一点威士忌。

写作是否有捷径？

写出作品来，没有什么刻板的方法，没有捷径可走。年轻作家要是一句一套理论去搞创作，那他就是傻瓜。应该自己去钻研，从自己的错误中去获得教益。人只有从错误中才能学到东西。在优秀的艺术家看来，能够给他以指点的高明人，世界上是没有的。

最伤害写作的事情是什么？

如果一个人是一流作家，那就什么也不能伤害他的写作；如果一个人不是一流作家，那就什么也帮不了他多少忙。写作如此，做其他事亦然。

作品与作者是怎样的关系？

写作，与作者无关，只与作品有关。如果我并不存在，某个他人就会取而代之，替我、海明威、陀思妥耶夫斯基，替我们所有的人写作。这一点的证据就是，莎士比亚剧作的著作权涉及大约三名候选人。但重要的是《哈姆莱特》和《仲夏夜之梦》，并不是谁写的它们，而是有人写了。艺术家是无足轻重的，重要的是他的创作，因为并没有什么新东西可说。莎士比亚、巴尔扎克、荷马都写了同样的事情，如果他们多活了一千年或者两千年，打那之后出版商就谁也不会需要了。

作家是否要对他的读者负责？

他的责任只是尽他所能把工作做到最好：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做事，无论是为了尽什么义务。我本人就很忙，无暇顾虑公众意见。我没有时间去了解谁在读我的书，也不在乎也不在乎张三李四如何评价我的作品或者其他作者的作品。我需要达到的标准就是，当我在阅读自己作品时的感觉，与我读《圣·安东尼的诱惑》（法国作家福楼拜作品）或者《旧约》所感受到的是一样的。它们让我感觉良好，就像看鸟会让我觉得开心。你知道，如果我有来生，我会想做一只秃鹰。没有什么会憎恨嫉妒他，也不会需要他。他永远不会被打扰，也不会不会陷于什么险境，而且他什么都能吃。

如何看待写作技巧？

如果作家们对技巧这些东西那么感兴趣的话，就让他去做手术或者砌砖吧。但也不是说技巧无用。有时候技巧也会异军突起，在作家还未及措手之际，就完全控制了作家的构思。这种就是所谓“神品妙构”，作家只消把砖头一块块整整齐齐地砌起来，就是一部完美的作品了，因为作家还未着笔，他整部作品从头至尾每一字每一句，可能早已都成竹在胸了。我那部《我弥留之际》就是这样的情形。那可也不是容易写的。认认真真的作品从来就不是容易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