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乐园

        小九被母亲强行从学校押到心理卫生中心住院治疗抑郁症。住院大楼第6层是十几岁的青年和几十岁的中年人住院的地方。再往上第八层是精神癔症的人住院的地方,往下第四层是小孩子住院的地方。小九在住院期间遇见了一些有趣的朋友,这是小九和小九朋友们的故事。

十四姐姐

        小九以为十四姐姐和自己差不多大,甚至看起来是比自己还小的叛逆高中少女。直到一次团体活动十四姐姐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十四,今年二十八,我很喜欢《银魂》里的土方十四,大家叫我十四就好。”看着十四一张娃娃脸,小九极度震惊。晚上大家聚在一起聊天,十四突然开始全身颤抖,小九抓住十四的胳膊,才发现十四的胳膊全是骨头。十四说:“我真的太害怕死了,我很惜命。”接下来是十四的故事。

        为什么你不想死?我们都想死。突然出现一个很惜命的家伙大家以为是走错了医院。十四姐姐说不一样的,她就是因为太害怕会死了所以患上了焦虑症。人多的场合会发抖,呼吸困难,脑袋像是充血,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死掉,煎熬着挣扎着,学名“惊恐发作”。十四的焦虑大抵来自于童年经历,有着一副混血面容的十四是个皮肤白皙的藏族女孩,不同于其他寻常面容姣好的女生,她们接受因为美丽带来的优越,而十四承受因为美丽带来的摧残。

        十四在小学的时候遭受了很多人一生都不会经历的:被老师猥亵。猥琐的数学老师说十四需要“单独补课”,于是十四煎熬着,害怕着,在空气稀薄的办公室一遍一遍做着噩梦。这段经历让十四疏远男性,尤其是油腻的中年男性,十四在和异性接触的时候会产生强烈的反胃恶心的感受。在十四的记忆深处,有一个张牙舞爪的野兽把幼小的小女孩逼得无路可退,即使很多年过去,十四在提起这段经历时还是会情绪激动、全身颤抖,以至于出现惊恐反应。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在长时间的自我保护机制的作用下,渐渐地,十四的性取向与世俗的异性恋发生了冲突。

        可是十四作为一个藏族女孩,又怎么让传统的父亲母亲接受自己的不俗。母亲会在十四生病的时候守在十四身边日夜诵读佛经,不通汉语的母亲把十四当成自己的寄托,转经筒不停,把重病的女儿托付给佛。当自由意志与宗教传统发生冲突的时候,十四进退两难,于是把自己的矛盾与伤痛投射到生命的源头,终于患上了焦虑症。十四一方面很渴望服从自己的自由意志,一方面又不愿意让父亲母亲难过,强烈的内疚感蚕食着十四的精神与灵魂,她想永远活着,用自己的生命弥补父母。矛盾越是激烈,十四就越是觉得亏欠父母,自己的内疚就越是无处安放,于是转变成了对死亡的恐惧。

        十四整理着自己的卷发,长长的睫毛覆盖她的忧伤,苍白的十四蜷缩在椅子上,努力控制住不让自己颤抖得太厉害,说:“我还是会努力找个男朋友。”这是十四的选择,尽管表面上的她一身叛逆潮流时尚穿搭,但其实在内心深处,十四还是那个无助的小女孩,软弱无力地躺在家里的床上,床边跪着虔诚的母亲。每个人都是信徒,但十四背弃了自己的神明。

禽兽十五

十五是禽兽,众所周知。

        小九是被十五拉进6层的病友微信群的。在第一次团体心理活动结束后,小九自行留下来帮老师恢复桌凳,十五故作轻松向小九走来:“新来的,我拉你入群,你先加一下我”,于是小九稀里糊涂地进了群,十五如愿以偿地要到了小九的微信。小九是那种看起来甜甜的萝莉,正好符合十五的审美。

        在十四姐姐发抖的那天晚上,十五也讲述了他的故事。

        小九还有接下来要详述的一对情侣都是抑郁症伴随焦虑。这是十五第二次住院,他被前女友甩了,从此一蹶不振,退回到原来的起点。十五第一次住院的原因也很简单,被他的前前女友甩了,然后在这个地方遇到了他的前女友。用什么打碎的就用什么修复。十五是北京邮电大学的研究生,他第一次住院的时候22岁,他的前女友15岁,这也是十五叫十五和小九他们叫他禽兽的原因。遇见对方的时候,两个人颇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虽然十五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但他的心智还停留在十几岁的时期,而他的前女友舒心,由于抑郁症的折磨,过早地成熟了。两人在对方身上找到了自己缺失的那半,于是一发不可收拾。用十四姐姐的话说,他们俩都病得很重,两个疯子一拍即合。

        两个人疯狂的恋爱甚至有一次惊动了警察,他们约好要私奔,结果被舒心的妈妈发现了,作为一个母亲,怎么可能让自己本来就伤痕累累的女儿与另一个不幸的人结合,更何况两人还相差接近十岁。母亲冲去来把女儿拉住,逼迫女儿和十五分手,两方发生激烈的争执,十五受了不小的刺激,拉着舒心跳楼,十分钟过后警察把医院第六层团团围住,黄色警戒线内是全身抽搐的舒心和撕心裂肺、神志不清的十五。

        两个人活下来了,却最终没有走到一起,舒心累了,她放弃和妈妈抗衡,与十五分手。被分手后的十五又回到了他第一次住院的状态,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是不值得被爱的,世界在短暂的活力之后又重新变成了灰色。十五讲起自己的故事倒是没有什么波澜,只是说起舒心的时候语速会变得很快,就像一个孩子害怕走慢了会失去什么东西一样,那么拼命得想要尽全力抓住易逝的快乐,可最后还是失败了。

        在小九他们看来,这段出发点就极其病态的所谓爱情注定只能昙花一现,关于为什么舒心刚开始奋力反抗最后却妥协,十五没有叙述太多。但十五是禽兽这件事石锤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找那么小的初中女孩谈恋爱。

        十五在小九身上看到了舒心的影子,而小九听完十五的故事只觉得十五是禽兽,立马坐离十五三个椅子。十五不得小九青睐很郁闷,但就像十四姐姐说的那样,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十五和舒心都病得很重,我们也病得很重,我们都是疯子。

Love birds

      这对情侣是女孩,一个十九岁一个二十五岁,十九岁的上大二,二十五岁的读研。蕾丝圈(女同性恋)的规矩,较强势的一方叫T,较弱势的一方叫 P。十九岁的苏苏是P,二十五岁的阿琪是T。两个人抑郁的原因都和学校和学校老师脱不了关系。

        苏苏刚刚上大二就不得已住院了,她的辅导员因为她问了一句“老师,国庆节什么时候放假啊?”查她:她的家庭环境、她的家人、她的背景被小心眼的辅导员挖得干干净净,苏苏有一种被别人看光了的感觉。辅导员不断地给苏苏穿小鞋,因为苏苏挑战了她的权威。苏苏在重压之下抑郁了。这是小九他们接收到的信息,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一个正常的老师会因为学生一个简单的问题而那么不择手段地报复学生吗?小九把这些疑惑憋进肚子里。也许苏苏也病得很重,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很尖锐刻薄。这是苏苏为了保护自己的世界不崩塌而编织的保护罩。

        阿琪抑郁的原因和小九很像,陪护阿琪的阿琪妈妈说如果再给阿琪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选择现在的研究生导师。自己苦读二十年的成就毁在一个水平很烂的导师手里。老师对学生来说就像是指路的明灯,但其实很多时候,有一些不幸的学生并不奢望老师这盏灯有多亮堂,只希望这盏灯不要反倒发出黑色的光,徒增路途的艰辛。这些“不幸”的学生就包括阿琪、苏苏,还有小九。一个烂老师就像是一个焉气的皮球,任凭学生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皮球也绝对不会被踢起来。阿琪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是抑郁了,只是觉得肚子不舒服,换了三四家医院怎么查都查不出原因,直到一个经验老到的内科医生问了一句你最近除了肚子以外,还有没有那里觉得不对劲的?阿琪说可能就是学习压力比较大,其他没什么,哦,还有就是站在高台上就想跳下去,医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于是让阿琪重新挂一个心理专科门诊的号。在各项繁琐的检查和几百道题的心理评估量表之后,阿琪被确诊重度抑郁。

        患抑郁症唯一的好处就是,自己的共情能力会变得无比强大,来到第6层,阿琪看到在接了辅导员电话之后的苏苏马上暴走、惊恐发作的样子,流着眼泪嘶吼着要杀人的苏苏是那么让人心疼。阿琪想起自己的垃圾导师,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似是而非的样子,同样怨恨老师的阿琪与苏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理工科的阿琪一头狼尾发,走的是工装酷帅风,和纤细的白裙少女苏苏cp感一下就出来了。两人每天互赠玫瑰,耳鬓厮磨说着情话,有的时候红着眼安慰对方,握紧彼此的手舒缓情绪,让人好不羡慕。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大概就是,两个人刚好遇见,互相喜欢,就像苏苏和阿琪这样吧。

小九

        最后是小九的故事,小九为学校所困,学校老师的悲惨的教学能力和教学态度着实震惊小九了一把,于是积郁成疾也来到了第六层。小九是被妈妈从学校押到心理卫生中心看病的,当时小九很坚定地认为自己没病,只是修心修到一定境界“看开了”而已。小九拟好遗书,被学校的心理老师反锁在咨询室里,一个电话叫来了小九的辅导员和学院书记,千叮咛万嘱咐:“这个学生的自杀动机非常高,一定要看住了。”小九很无语,小九觉得这些学校领导只不过是怕小九在学校里自杀给学校带来不好的影响,于是小九对这些前来劝说小九的老师假惺惺的态度嗤之以鼻:“老师,我知道你们是怕学院担责任,你们放心,要自杀我肯定不会在学校里自杀”,为表诚意,小九当着几位老师的面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遗书摸出来打开,打开笔盖在最后一行工工整整地写:“本人郑重承诺,这件事和学校没有丝毫关系”,写罢还沾着口水按了个手印。一顿操作把几位学院领导看得目瞪口呆。最保守的方法还是让家长来把学生带回去好好治疗。

        就这样,小九开始了和医生护士斗智斗勇的住院生活。心理科的住院条例管理很严,为了防止病人出现自残、自杀、伤害他人的情况,每次进出都要安检,禁止携带管制刀具和一切危险物品。连水果刀都是公用的,吹风机也没有一个,全部的窗户都是焊死的,避免有的病人想跳楼。

        住院的第一关是查病因,医生护士轮番问小九:“你这次是因为什么发病的”,小九觉得自己没病于是拒绝配合:“因为没钱......”。小九与护士不欢而散。医生护士就只有和母亲谈话,才勉强算是确定了病因。

        这第二关就是查房吃药了,小九虽然表面一副乖乖女的样子,实为撒谎的一把好手。护士姐姐端来药,趁着扭头的功夫小九把药压在舌头下,假装把药吞进去。护士一走马上吐了出来,“我没病吃什么药啊”,得意地把药往垃圾桶一扔,刚好扔到进来的母亲身上,母亲大义灭亲,按着小九的头把药塞进小九的嘴里。从此以后,小九成了重点监管对象,每一次吃药护士姐姐都要让她抬舌头,查看小九的手和衣服兜,确定小九确实把药吃了,护士姐姐才会走。

        除了护士之外,主治医生对于小九也很焦灼,每次查房的时候,主治医生身后会跟来一群实习生,拿着本子不停地写东西,小九被那么多人围在床上很不自在。这些实习生也就比小九大个几岁的样子,这样围着小九,小九感觉自己好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从而产生了愤怒的情绪。主治医生每次都会问小九:“今天给自己的心情打几分啊?”,小九脸上的假笑盈盈:“我打10分你能不能放我出去?”

        事实证明,该低头时就低头,能屈能伸才是真本事。小九决定不和医生正面硬刚,于是她打算从自己的心理咨询师那里寻找切口。又到了心理咨询的时间,今天的小九很乖顺,还主动帮咨询师开心理咨询室的门。结果还不等咨询师坐下,小九就摊牌了,小九以及其诚恳的语气对咨询师说:“老师,我给你50块钱,你把我放了好不好,我不想住院了。”咨询师坐在凳子上笑得好开心,小九不明所以“是嫌50块钱不够吗?那我出100”。然后第二天小九的药就加量了。

Else 碎片

        小九邻床住着一个五十几岁的大姐,这个大姐是小九的快乐源泉。小九每天最乐意做的事情就是观察大姐。大姐名叫秀芬,是个很拽的村妇。一般抗抑郁类的精神药物都是要在上午吃,但是护士姐姐给秀芬大姐送药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了,秀芬大姐还是瘫在床上不想起来,于是一本正经地对护士说:“小姑娘你把药放那儿吧,我下午饿了再吃。”护士很懵逼,小九倒是很开心,“饿了再吃”,这大姐可太逗了。

        后来小九觉得,住院还挺刺激的,尤其是和苏苏这种惊恐发作想杀人的病友在一起玩,更刺激。上一秒大家还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玩狼人杀,下一秒苏苏辅导员一个电话打过来苏苏就马上进入狂暴模式,嚷嚷着要杀人。小九的短跑能力就是在那个时候练出来的,一察觉苏苏有什么不对了马上跑去找护士姐姐,护士姐姐给苏苏一针,苏苏就又变回那个孱弱的少女了,这针镇静剂把苏苏焊死在床上起不来。

        小九逐渐恢复了快乐的能力。大家也都渐渐地变好。小九终于可以出院了,出院的前夕,她和大家一起合了一张影。大家相互鼓励,相互承诺,“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啊。”小九收拾行李,飞快地冲出住院大楼,上车的时候小九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了看这个曾经自己疯狂想逃出来的地方。第6层住院病友群里不断有新的成员加入。

        小九希望每个人都可以重新找回自己,看着微信群里的新人打招呼的消息,小九默默地想:“再见了,各位,我们一起加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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