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走读生(下)

    澄总是会造访我的梦境。

    他背着单肩篮球包快活地向前连跑带跳,文具盒在包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一手在身侧前后摇摆,一手捏住挎包的一角,敞开的校服撇到身后,随着身体的节奏舞动。他迎风向我跑来,自然修剪的刘海被风掀起,露出额头,眉眼平添几分稚气。四目相对,我并没有躲闪。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惊讶,或许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我站在这里。他带过一阵风,从我面前拂过,我的目光追随着他,望着他向前奔跑的身影。忽地,他转过身来朝我招手,示意我跟上他。我犹豫着向前迈出两步,他咧开嘴展现出自信的笑容,随即转过头,抬起手用力地挥舞两下,仿佛在说:“快点你太慢啦!”

    然而我却怎样也无法追上他。

    从这般梦境中醒来,喉咙干痒得难受,说像狩猎的猛兽丢掉了穷追不舍的猎物那般气急败坏的感觉或许有些夸张,不过那感觉确实让我联想到失掉了从未得到的珍宝,脑中充斥着遗憾与懊悔带来的冲击。心中本能地生出这样的想法:“我想和他成为朋友,或许我可以主动与他说说话!”

    夜晚总是能够烘托感情,在结束了一天的紧张学习后尤其如此。同宿舍的男生们,也总是习惯于在黑夜的遮掩下,显露出自己柔软脆弱的情感,他们会躺在床上,轮流诉说自己的心事,谈论喜欢的女孩,试探着讨论神秘的性,或者高谈阔论理想和未来。说来也真是神奇,从回到宿舍洗漱开始,人也会变得柔情起来,这个时候大家脑海都会自然而然地浮现说不完的话题,氛围轻松自在。我思索着,或许我应该晚上去找澄,那样既可以避免掉莫名其妙的尴尬,又可以多了解他一些。

    那么事不宜迟,行动!

    我洗漱完毕,把平时节约着用的花印爽肤水在脸上来来回回抹上好几道,擦了祛痘乳霜,又偷偷擦了点唇膏,才鼓起勇气跨出宿舍门。我蹑手蹑脚走到澄的宿舍门口,靠在门口的墙壁上,思考着该怎么打招呼,“他知道我是谁吗?”,“他的舍友们都在,其实还是挺尴尬的吧。”“他把我轰出来怎么办?”“他的舍友们会不会觉得我不正常?”心里一团乱麻,东想西想,我可以感受到逐渐加快的心跳。一个同学从我面前走过,狐疑地看我一眼。我赶忙把双手环抱胸前,假装看着地板在发呆。我能够理解他,换做是我,看到一个人罚站一般,站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门口,也一定会觉得好生奇怪。哦对了,他们宿舍没人(一开始我居然没有发现)......我心中咯噔一下,这意味着今晚的计划要泡汤。

    “为什么他们宿舍一个人也没有呢?”我回到宿舍后,佯装不经意问舍友道。

    “你不知道吗?二班走读生比较多,刚好凑出了一个宿舍,所以他们宿舍晚上都没人的。”

    说实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竟有些生气。他享有了走读生带来的某些特权(或许也不能够称作特权),这一点让我俩的天平失衡,我不禁嫉妒万分,心想:“我要是走读生该多好。”似乎澄由内而外散发的诱人气质以及他绝好的人缘,都和“走读生”的身份息息相关。而我不过是一个无才无能、相貌平平的普通学生,“优秀”二字是我眼中的澄——非他莫属的东西。似乎我只能够作为一个旁观者站在阴暗处向他人的资质投去闪亮的目光,但是如果我和他成为朋友的话,是不是我也能够变得和他一样呢?我有没有可能成为他最好的朋友呢?我不禁开始幻想我们互是对方的唯一——最好最好的伙伴,在放学路上打闹,又相互说着真心话的场景。

    这天午休,我从食堂出来,远远看到澄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往宿舍大门走过来。我激动不已,停下脚步,心中盘算着是否这是我上前搭话的最好时机,又下意识地羞(nǎn)着背过身走到一旁的电动车棚下,希望他快点走开。站在车棚中,仿佛置身于专属自己的战略避难所,避难所绝对安全,我便不再忌讳什么,时刻盯着澄,像观察敌情那般,打量着他的穿着,掂量着他的走路的动作,欣赏着他的脸庞。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有看不见的“小小人”通风报信,在他即将迈上台阶,进入宿舍楼,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时,澄停驻脚步,扭过头看向我这边。他看到了我,就这样直直地看进我的眼睛。我愣在原地,收住呼吸,“难道刚才偷看他被发现了吗?”这般尴尬的时刻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正准备抬手向他打个招呼以化解尴尬,他则转身离去。

    我分明看到了他嘴角挂着的一丝微笑。

    那个微笑像被我截获的电报,吸引我继续深入探索,我于是追上他的步伐,紧跟他的身后,上楼,就这样,我偷偷地,秘密地,在他身后。一路回到宿舍。

    “嗨。”我向房间里探出头,笑着挥挥手道。

    “噢,嗨。”他从床上起身,也招招手道。

    “你吃饭了吗?”我背着手,缓缓走进宿舍。

    “还没有呢,我今天不太想吃饭,柜子里有面包,我吃点面包就可以了。”说着,他走到储物柜前,打开柜子拿出一袋手撕面包。

    “我也没吃!”我惊呼,仿佛没有吃饭是我们不可多得的共同点。

    我四下打量着他们宿舍,整齐的清一色薄荷绿床套,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也平整得一丝不苟,床上没有多余的东西,都没有挂蚊帐。洗漱台上摆放着五颜六色的纯色口缸,牙刷只有蓝色和绿色,一侧墙上挂着长短不一的洗脸帕,我猜那条绣着棕色小熊头像的一定是澄的。

    “喏,你吃一半吧。”他将撇了一半的面包塞到我手中道。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垂着眼睑,撕着另一半面包转身走到阳台上。

    我一时激动,语无伦次地说道:“啊,谢,谢谢!”

    我难掩心中的喜悦,却又担心生出不必要的尴尬(澄说不定会想:“这人怎么那么奇怪,给个面包怎么就激动成这样?”),于是匆匆逃离现场,回到宿舍。

    “哈哈哈哈哈!”我一回到自己的地盘,便开始做作地唱起独角戏,来向世界宣示自己的胜利(似乎是胜利,因为在我看来那半块面包就是朋友的象征)。

    “澄给了我面包!”我向着房顶张开双手,大声欢呼。

    而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与澄宿舍的门并没有关上,在自己的宿舍大声呼喊,肯定被澄听了去。我突然臊红了双颊,飘到天空的心情瞬间跌落低谷。我这般疯狂的行为,定是无法被常人理解的,而澄必定因此而深感困惑。按照常理,困惑的结果是:如果不希望得到答案,回避是最好的选择,那么我们的关系可能就此完结了。冷静下来之后,我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吃着刚刚收获的友谊结晶,心中默默祈祷着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

    然而(果然),从那天之后澄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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