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她在路上走着,那假小子的发型湿成一撮一撮,大大的书包将她的肩头勒下一道河谷,一个长着四只脚的怪物后脚悬空被她拉着不停向前,发出了“骨碌骨碌”的抗议。她突然觉得脸颊凉飕飕的,是汗?是泪?或者只是鸟儿的排泄物吧。毕竟天气太热了,鸟儿也热得不想出去找洗手间了。

镇上的人,都习惯在这样炎热的中午躲在屋里,吹着风扇、挖着西瓜内芯、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开。

贾镇的午休时光是漫长的,足够她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走过一栋白色的两层小楼,门虚掩着,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平房顶也是一片寂静。那是另外一个女孩的家,也是她自小就常常来玩耍的地方。她想起了多年以前门板后的客厅,两侧放着四个单人沙发,再靠里一点就是吃饭的桌子,沙发之间空荡荡的,足以放得下两个瘦高的女孩和一盘黑白棋。“她常常耍赖,她总不想输,可是……哪有一生不败的道理?”她低声呢喃着,眼前是淮南——这栋小楼里的那个女孩——撒娇耍赖的模样。

只见淮南摇身一变,过肩长发高高挽起,身着浅蓝连体泳衣,再看对面的自己,黑色半袖上衣和泳裤倒是更像个男孩子了。画面转到了几百米外的海边,棋盘化成了的沙堡,两个女孩笑着,她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只是跟着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没再停留,她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停在这栋小楼前,也想趁这个没有人的时刻尽快逃离这个小镇。“骨碌碌、骨碌碌”,她被夹在两侧的楼房中间,心里是激动?喜悦?还是难过?不甘心?她不知道,只知道她必须走,还不能被人看见。

她停在刚刚修好不久的马路边等绿灯,就在这一瞬,她耳边响起了那声质问:“你们是怎么回事?两个女孩子不嫌丢人吗?”那天中午,她拿着刚做好的点心准备去找她,在门口就被那高呵声“叫”住了,“你们以后不要来往了,做一个正常人好吗!”她静静的立在门边,借着门板遮住自己,已顾不得头顶的烈日。直到手里的点心表面结了层厚厚的茧,当屋里只剩下淮南小声的啜泣,她悄悄地探了探头,终究是没有超过门板。

她往回走,有些后悔:本来就是因为这件事上门,却没勇气走进去。

她知道,在很多人眼里,她们互相爱慕是不对的,但是就真的罪无可赦了吗?

前一个周末的中午,她们坐在健身器械区的秋千上,相互依偎,享受这无人打扰的时光。一声童声打破了宁静:“姐姐,你看,他们是恋人吗?”她们迅速跳下秋千,发现是一个十岁左右小男孩,后面是她们班上的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和淮南关系向来不好,总认为自己比淮南优秀,但事实上却在各个方面都略逊一筹。

她们知道这件事不会轻而易举地结束,果然,两个女孩的恋情总比男女早恋更加劲爆。镇子不大,大家彼此间都是熟识的,这件事就在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慢慢发酵。虽然没有人光明正大地在她们面前谈起,但总有各种形式的暗示:那个最开始传播消息女孩的高傲,其他听到许多版本同学们看好戏的眼光,父母老师一次次暗示性的谈话......但直到这天,她才知道淮南在家中的压力远比她大得多。

她走着,看到自家的房子,顺势跑了起来——家总是一个能躲得过诋毁的地方。但当她打开家门,发现,恰恰相反。她母亲看到她手中的点心,眼中闪过一丝晦暗,叹了口气,关上了午睡房间的门。这意味着她并没有在淮南家门前很久,但她却认为有万年之久。

她不想让淮南成为异类,即便自己要去一个充满未知的地方,所以她选择了今天中午——一个大家利用午睡的昏迷状态躲避酷暑的时间,仅留下一封信给她的父母——不辞而别总是不好的,但她没有提淮南一个字。

绿灯亮了,她看到对面的公交站点,她看到了即将“恢复正常”的生活,她向前走。

“嘭!”

她模糊中看到的那辆黑色轿车,那是她最后看到的东西。“曾说过要伴你一生,却不得不早早离开”,她让淮南输了感情的赌局,这是她最后想的东西。

“据报道,2002年8月13日中午,贾镇主干道一黑色轿车闯红灯造成一高中女生的死亡,现公安部门已经介入......”

这是淮南得到的关于她的最后的消息,淮南终究是会成为一个“正常人”的,就从那个正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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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内容上会有一些不适,但我作为一个外人看来,认为这或许代表了一些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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