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 一棵树的沧海与须臾

为了拔两颗智齿,我开车两个半小时来到了波士顿郊区的一个牙医诊所。这个牙医诊所在波士顿华人圈有口皆碑,诊所里面有华人医生和护士,沟通起来更加方便快捷。在前台登记信息后,一个白人医生给我打完麻药,之后需要坐等十分钟让麻药生效。坐着也是干等,我索性站在窗边看雨。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四月底倒还像清明时节一样,细雨霏霏,绿芽和新妍刚刚开始冒头。牙医诊所在四楼,站在窗口正好可以俯瞰街景。楼下是一条两车道的小街,人流量很少,街道两旁是有序的两列大树,顶端的树枝正好够到了四楼的窗户,新冒出来的嫩芽促成一团一团,就像嫩绿色的绣球花。伴着细雨的滋润和洗涤,绿中透出一股美玉的润和光泽。此外也有一两株在居民楼下的花树。虽然不是很高,但是非常丰满,团团簇簇都是新出的粉色花朵。在我观望之际,诊所的一个护士走过来告诉我,那些是来自他的家乡日本的樱花。因为今年春天来的晚,所以现在才开,否则我可能没有缘分见到。言语中,一丝乡愁不经意间流露。

街道两边有来自三个不同年代的建筑。最古老的那些是典型的四层欧式建筑,整体都是石块建成,是沉静的白色,外墙上可以见到特色的巴洛克装饰。这些古老的建筑数量不多,年代感十足,少说也有二三百年。更多的是旁边的红色楼房。同样是石基底,外墙却用红色的窑砖建立,不加粉飾,可以清晰地看到砖块拼接的痕迹。这些建筑同样是四层楼高,除了颜色不同之外,也少了那些巴洛克装饰,取而代之的是统一的方方正正的格子窗户。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角落里面新冒出来的房子,这些房子大多有着尖顶,而且是木头结构,粉刷也看起来更活泼一些,比如淡蓝色。

街道上偶尔会经过一两辆车,行人很少。一辆典型的美国皮卡停在了路边,这种车前面两座,后面一个半高的车厢可以盖起来,对于美国人来说很实用,盖起来可以用于装一个大家庭整周的食物和生活用品,敞开可以载上行李以及单车、摩托甚至独木舟去远行游玩。车停下一会儿之后,从驾驶座下来一个中年男人。看到这个体型,如果是刚来美国的时候,我肯定非常震惊,如今已经司空见惯。他的身体是一个陀螺型,腰身处至少有胸围的四倍大。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由于身体过胖,走起路来有些步履蹒跚。完全无视淅淅沥沥的小雨,他慢慢吞吞的走进一个楼房,大概是办了一些什么事情,不一会儿又慢吞吞的走回来开车走了。从另一栋楼房里面,走出来一个中东女性,她手上拎着一个婴儿座椅,大概把车停在了另一个街道。虽然有些吃力,但是很努力的把提篮拎起来,尽量保持平稳疾步前行,担心雨水浸透了提篮上面的围布。一会儿她就在消失在街角的另一边。

我抬头极目远眺,这一片的房屋和树木基本上高度一致,都是四层楼高左右,没有特别高的大厦。但是再远一点的地方,有一颗参天大树从密集的房子里头冒出来。相比于其他建筑和树木和谐统一的高度,这棵树看起来有些突兀。从树的高度来看,恐怕这棵树是附近年龄最老的了。大概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存在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那棵树,像一个慈祥的长者,安详地看着围绕在身边的子孙后代。

我忍不住想,这棵树从他的成长之初到如今,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最初的时候,它一点一点的从泥土里面冒出芽来,能看到旁边有很多祖辈父辈的大树蓬勃生长。它挣着一点阳光雨露,不急不忙的把自己不断拔高,直到自己站到了同等的高度。在那些岁月中,也许曾经有当地的原始居民,在它的根部乘凉,也许那些人曾经爬上它的枝干,栖息瞭望。后来另外一些人从更远的欧洲地方来了,原来的这些人因此渐渐的消失不见。这些新来的人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机械和工具,砍掉了它周边很多的兄弟姐妹,建起房子和城市。而它幸运的留了下来,看着一座座房子拔地而起。岁月变迁,有人离开,也有些人留下来繁衍生息,也有更多的人从地球的各个角落来到了这片土地,他们又建起新的房子,城市越来越大。如今,即算一个小小的牙医诊所,也汇聚了来自欧洲、北美、南美、东亚、中东这些地方的人。这棵树眼睁睁的看着环境在不断变化,看着人类的来来往往悲欢离合,看着冬去春来,而它只是一直静静的站着。它的枝叶一直在往外生长,它的根茎不断的深入土地。不管外界如何变化,它只管缓慢的分裂着自己的有壁细胞。

从原始部落,到欧洲殖民者入侵,再到后来民族融合,乃至如今地球化为村庄,世界各地融汇交合,人类社会数十代人的更迭变迁,在这棵树的眼中也只不过是成长中稍纵即逝的那些年。这棵树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沧海桑田,不过须臾之间。

我不禁想,个人的悲欢喜怒起起伏伏,何其渺小,于社会不过是转瞬即逝。社会更迭演化,作为人类汗牛充栋的历史,于自然不过是弹指之间。而地球的自转公转,几亿年的进化,于宇宙也不过一念刹那。我们有限的生命其实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认识到这一点,豁然开朗。

常言道心有天地,胸襟则广阔,果然如此。

你可能感兴趣的:(邂逅 | 一棵树的沧海与须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