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很早就意识到,奶奶或或许会在某一天夺走她的一切。就如同奶奶的儿子曾经夺走并毁掉了她唯一的女儿一样。
即使是在那样一个饥饿的年代,阿婆家里也从不愁吃穿。但日日面对哥哥弟弟们的奚落嘲弄、母亲的冷眼、甚至叔叔舅侄有意无意间的羞辱触碰,纵使日日山珍也让人味同嚼蜡。
何况阿婆还是那样一个倔强要强的人。
很快,阿婆在经营上的天赋就让她的父亲不敢再漠视她。渐渐地,阿婆的身影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了接待谈判的会议上,她的话语权越来越重,甚至超过了她的大哥。
刻刻谨慎。步步艰辛。
直到女儿的出生,阿婆的生命中才算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温情。
女儿资质平平,长得像阿婆那塌鼻梁方脸庞、家境优渥却早逝的丈夫,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阿婆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捧给她。
因为自己不曾拥有,所以把这一切都还债似的加倍施于她。
于是乎,女儿从小就被各种美好的事物所包围,活得如同一切童话故事里富饶王国的公主,拥有公主一样的纯净与善良;她也如同童话里一样,被一个贫民窟的俊美少年俘获了芳心。
生活的苦难在这个少年身上留下了明细的痕迹,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野性,他充满了征服欲;他被这个世道压迫,他需要被救赎。这个公主如是想。
阿婆不明白,女儿为什么放着身边大把门当户对的青年不爱,偏瞧上这样一个长得苦大仇深的小子。
很快,手下人汇报上了四处打听得来的消息。
早年辍学、赌博、聚众斗殴。
一番话听连崔妈都直摇头“我绝不让我家女儿结识这样的人。这种渣滓,生来就是要祸害姑娘的。”
阿婆二话不说找上了那小子的娘家。那小子的母亲(也就是奶奶)倒是出奇地通情达理;她很清楚自家儿子是怎样的货色。阿婆这样的人家,她们家做梦都惹不起,更别说高攀了。
可是女儿没想到一向公正开明的母亲居然强制干涉自己的恋爱,无礼地调查那个人的家底不说,还背着自己去同那个人的母亲见面。
阿婆的话女儿自是一点也没听进去;来自母亲的压迫和屈辱使她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叛逆的念头。微弱的火苗在俊美少年的鼓吹下酝酿成了罪恶的火焰。
如同童话书里写的那样,公主勇敢地挣脱世俗的枷锁,和那个不羁的少年一起逃到了充满了人性光明的远方。
也许少年真的爱过她,但爱得究竟是她的纯净还是她的家世就不得而知了。
人们只知道,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商贩说,那是因为她再也忍受不了阿婆长期以来的压迫,逃到他乡,自己置办了营生;街坊说,那是因为她死于难产,如今烂得尸渣子都找不到;爱嚼舌根的老妈子说,她其实早回来了,只是没脸见人,被阿婆安顿在了外地;整天偷鸡摸狗的小混混说,少年输红了眼,把她卖到大山里去给人当了媳妇。
阿婆的世界从此没有了太阳;她把诺大的经营转手,了无生气地坐在屋里发呆,仿佛就打算腐烂一样在这里,等候着那个注定永远都等不来的消息。
一年后。
他被奶奶裹在粗布里,交给了阿婆。阿婆毫无生气的眼神里一下子有了光亮:这孩子笑起来,是同女儿一样闪烁的星光。
奶奶很清楚以阿婆的手段、她的儿子会有怎样的下场。于是她缄默着。
阿婆没有过多地同奶奶耗费口舌,她不会蠢到逼迫母亲出卖自己的儿子——不管儿子有多么的丧尽天良,儿子始终是儿子,没有什么能改变这一点。
一周后。
阿婆治了一口空棺,又买下了小镇边最宁静的山谷,让人种下了大片的铃兰花。
半个月后。
崔妈给阿婆取来了新订的报纸——这是一份以插科打诨为主的本地报纸,大多刊登着临近几个乡的奇闻轶事,风流艳闻。今天的头版是下渡口无头男尸案的最新进展。
阿婆一边嘬着新沏的普洱茶,一边有意无意地扫过报纸,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现在,天空又有了一轮新升起的太阳。
这将是一轮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太阳,阿婆暗暗发誓。
感谢评论!!!
(抄袭创意法律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