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一)


    宋之成小时候家住在青草沟,是矿区建的一趟一趟的简易小平房,中间隔着一座山,分山南山北,宋之成家住在山南。有一次姥姥领宋之成去虎西街街市上逛街,就是老虎台矿矿前。街上真热闹哇,有吹糖人的,有拉洋片的,有打把势卖艺的,有变戏法的,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叫喊声,不绝于耳。热热闹闹,乱乱哄哄。街两旁店铺挤挤插插,各种商品五颜六色琳琅满目,店铺摊贩的招幌在空中飘来飘去,横七竖八,叫卖声,呵斥声,喧闹嘈杂人声鼎沸。广顾看热闹了,当时四岁的宋之成不知怎么整地和姥姥走丢了。在人群中转圈的喊也没找着姥姥,一下子就蒙了,不知所措,靠在道边的沟沿上哭了起来。哭了老半天没人搭理,抬起头来四下望了一望,也没有看见姥姥,忽然发现道旁有一趟架起来的铁管子,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想起来了,铁管子是通往自己家的,来时发现家那边也有,于是站起来,也不哭了,顺着铁管子往回走。从宋之成家到虎西街市有六七里路,一直走回了家。回到家妈妈正坐在炕上补衣服,看见宋之成一个人回来,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宋之成说:“和姥姥走丢了。”妈说:“你自己怎么回来的?”宋之成说:“顺着铁管子找回来的,”妈妈没有吱声。

七岁那年刚上学时,头一次是母亲送宋之成去的学校,再以后上下学都是自己走。从家到学校有六七里路,还得翻过一座山,穿过山顶上的小桥洞子再下山,再穿过老虎台矿七区职工宿舍大楼前广场,再爬上一座山崮,山崮上面坐落着虎西小学校。学校地址属于虎西街,离老虎台矿不远,这一带住宅大部分都是老虎台矿职工。有一次上学正赶上下雨,打着家里一把新伞,放学回家时就把伞给忘了,回学校去找也没有找着,当天晚上没敢回家,怕挨打。在邻居家煤棚藏着,邻居家大叔发现了,把宋之成送回家,这才躲过一次揍。

宋之成十岁那年,道西前趟房有一个姓王的大一点的孩子,有十六、七岁坠学在家,聚拢一伙半大小子,在房前屋后整天的舞枪弄棒,放暑假时宋之成也跟着混,腿上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有时头上还弄个大包。有一天听王大哥他们说,要到尖山去野营。多么诱惑人的举动哇,很早就向往,就是没有机会,学校组织野营也不带自己,这回可有机会了,宋之成也要跟去。

离家有三十多里路,经过千金乡往南,有一处唐力村,那有一座这一带最高的山,叫尖山。站在后山矸子道顶上;矸子道是指,西露天矿从坑内用摩电车牵引的一辆一辆的铁车厢运上来的,土石矸子页岩等夹杂着煤和木头,铺成的摩电车铁道。如果天气好,远远地就能望见尖山,像似教堂穹顶。

头一天刀枪棍棒还有镰刀,大家都准备好了。第二天宋之成早早的就起来了,家里人还都没有醒,悄悄地到院里把炉子生起来,从家里的面袋子里舀出两瓢白面放进盆里,倒入一些水,搅合搅合就倒入锅里,烙了一张大饼,这以前从来没做过饭。没等烙熟呢,屋里妈妈就喊上啦:“谁呀?在外面干什么哪。”宋之成也没吱声,拽过来一个筐,把半生不熟糊皮拉肯的一张大饼塞进筐里,拎着一件衣服,穿着裤衩背心就跑了。上尖山这件事,在这以前始终没敢告诉家里,怕家里不让去。宋之成和伙伴们头天定好的,在后山矸子道上汇合。一口气跑到矸子道上,王大哥、铁蛋、葛志杰、二虎、童大友都到了。

大家首先登上三层矸子道。从西露天矿大坑内用摩电车牵引的一辆一辆的铁车厢,运上来的土石矸子页岩等夹杂着煤和木头,需要在矸子道上一层一层地往下翻,翻完一层提高一层再把铁轨往前挪一段距离,就这么往返循环地作业,使矸子道越来越高越来越宽,而西露天矿大坑越来越深越来越大。下了矸子道在山脊上走一段路,矸子道比山都高。又登上两层矸子道,在矸子道上横着穿过好几道铁轨,走了很长时间,这个矸子道上很宽很大;一上矸子道上就有一股气味,有点像汽油味,别人不爱闻宋之成道挺爱闻。矸子道上的土主要是黄泥,没有多少。石头有各种颜色,有绿色的、黄色的、红色的、黑色的、蓝色的、褐色的、白色的、青色的等等五颜六色。其中黑色和绿色居多,都是一块一块、一片一片的,这一块都是红色,那一块都是黄色。这一片都是黑色,那一片都是绿色。矸子和页岩都是黑色的,矸子是指岩石和煤混合在一起的石头,煤的成分含的多就能当煤用。页岩是指油母页岩,里面含有石油,可以炼油。煤和木头一般都没有了,都被附近的居民捡走了。矸子道上有很多地方冒着烟和气,是由于矸子下边发热造成的,有的地方还冒火。大的矸子道就叫矸子山了,时间长了这些石头都风化了,变成小碎石了,小碎石又变成砂砾,砂砾变成土。所以矸子山上种了不少庄家,有玉米、谷子、高粱、大豆、小豆、豌豆等等,不过长得都不怎么壮实,玉米长得细矮,豆类也稀稀拉拉,原因是砂石保持不住水分。矸子山上没有大的树木,有一些灌木和蒿草,也是稀稀拉拉,不怎么茂盛。下了矸子山再走一段路程有一条小河,直通尖山。

趟着小河逆着水流往上走,王大哥腰间系个布袋子,后背插一把日本鬼子锈迹斑斑的大洋刀,一双布鞋掖在布袋子里,挽着裤腿,撸着胳膊;铁蛋扛个棒子背个布兜子提了着鞋挽着裤腿;葛志杰腰间系个绳子别个镰刀,一双鞋也别在腰间;二虎穿个大褂裂着怀光着膀子,扛一杆扎枪,扎枪下提了着一双破鞋,走起路来那件大褂忽扇忽扇的;童大友背个兜子腰间插个镰刀两双鞋搭在肩上前后各一只;宋之成挎个筐。河水澄清澄清的,河底的细沙一尘不染,每个砂砾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细沙随着河水流淌。小鱼儿在水中上下左右来回窜,就沙葫芦鱼最多,浑身都是褐色的斑点,没有大的,伸手去抓抓不着,用两手去捧连水带鱼就能捧出来。河水不深,一般也就没脚脖,河两岸各种青草长得茂盛,边走边玩,鲶鱼一般都猫在河边青草棵子底下。王大哥把日本鬼子锈迹斑斑的大洋刀从背后抽出来交给宋之成拿着,顺着河边挑那大的草稞子在底下摸鱼,不一会摸上来一条有一掌来长的鲶鱼,王大哥叫:“宋之成,过来,”宋之成挎着筐赶紧过去,看着王大哥把那条鱼放入筐中,宋之成高兴地说:“啊,好大的鱼呀”;铁蛋把棒子和鞋给了葛志杰拿着,在河左岸也顺着草棵,边走边摸。不一会看到铁蛋蹲在那,两手插进草棵里不动了,随即两手撰出一条鱼来。宋之成赶紧跑过去,铁蛋把鱼放到筐里,这些鲶鱼都是猫在水流平缓的河边的草棵里。二虎走在最前面,也是大摇大摆地连走带摸鱼。走一会把扎枪插入河里,哈腰在河边草棵里摸一会,走一会摸一会,摸着摸着喊了起来,叫:“宋之成快过来,我摸着一条大的鲶鱼,”宋之成急忙跑过去,二虎把那条大鱼放入筐里,鱼在筐里乱蹦,宋之成用手捂着,防止鱼蹦出来。宋之成和葛志杰不敢摸鱼,宋之成怕摸着长虫,有时鱼和长虫猫在一起。童大友在后面拿把镰刀,顺着草棵乱擭拉,擭着擭着一条大鲶鱼窜出来了,顶着水往上游窜,童大友在后面紧追,嘴里喊着“大鱼大鱼,”宋之成和葛志杰也转过来跟着追,王大哥和铁蛋叉着腿扎煞着两只手在前面堵,那条鱼窜的那个快呀,鱼鳍打得水花劈里啪啦乱响,一会功夫就窜到二虎跟前,二虎操起扎枪带着鞋,瞄准那条鱼就抽了下去,吧唧一下子,没抽着,眼见着那条鱼,几里拐弯地就窜没了。大家摸了有少半筐鲶鱼,宋之成挎着。

河两岸都是农作物,有苞米大豆高粱谷子黄豆等,还有云豆黄瓜西红柿甘蓝茄子辣椒等蔬菜。绿油油的,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二虎在前面走着,发现一片黄瓜地,黄瓜架支的老高,黄瓜秧围绕着黄瓜架爬的密密麻麻,黄瓜叶子从四面八方支棱出来,挡住了阳光,洒下满地阴凉。二虎提着扎枪,一个箭步钻进了黄瓜地,蹲在了里面,左右黄瓜秧上的黄瓜低了嘟噜的,二虎猫在里面就吃上了。这边王哥和铁蛋也钻进去了,宋之成看看左右没人,猫着腰和葛志杰也急忙钻进去,随后童大友也跟了进来,这几个小子赶紧又都出来了,每个人都拿着一两根黄瓜,掖在了怀里;宋之成摘了两根黄瓜放到了筐里,揪了一些草叶盖上,等没人时吃。走了一会,宋之成把那张糊皮拉肯的大饼拿了出来,就着黄瓜吃了起来。大家也都把带的干粮拿了出来,天到中午了也都饿了,连走带吃,渴了就喝一口河里的水,大家吃完了赶紧往尖山走。走着走着又遇到一片西红柿地;西红柿在地里被阳光晒得通红,西红柿和西红柿秧都裸露在地面,满地的西红柿,青红相间,大小不一,西红柿架子也矮。二虎还是一马当先跑进地里,揪一个西红柿就跑了出来,王哥和铁蛋没等进去呢,就听河右岸山坡上有人在喊“喂——”宋之成进地刚摘一个柿子,听到喊声急忙把柿子扔了,跑了出来,装没事似地,在河里挎着筐提了着洋刀趟着河水,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面有一排石砬子,石砬子根底下有一潭很深的水,墨绿墨绿的,两边的河流泛着银光,像一块翡翠镶嵌在银带上。天气炎热,哥几个脱了衣裤,噗通、噗通、噗通、都跳入水中,顿感凉爽。潭水瓦清瓦清的,扎个猛子潜入水中,在水里能看到伙伴们游动的身躯。仿佛沉浸在琼浆玉液之中,玩耍嬉戏,所幸喝一口,甘甜清凉,心悦神怡。

再往前河道变窄了,地势也越来越高了,水流也急了,不能在河里走了,来到了公路上。河右上方就是公路。公路上面来回稀稀拉拉有几个行人,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拿着镰刀,有的挎着筐。走着走着听到后面吱嘎吱嘎有声响,回头,发现一辆牛车驶过来,大家站了下来。赶车的是个老头,坐在车前檐上,右手拿着个带牛皮条的棒子,穿着一件退了色的黑市布对襟家做上衣,挽着袖敞着怀。腿上一条掉了色的勉腰黑裤系着腿绷,膝盖上有两块补丁,头上带个旧草帽,一双露脚指头的纳底布鞋在车檐下悠荡着,弯着个腰,屁股下坐着件破棉袄,车上装有一些青草。

牛车来到大家面前,王大哥先开口了:“老大爷,我们坐一会你的车行不?”王大哥在跟着车走,老头看了看这伙人 ,说:“你们是干啥的,”“ 哦哦”嘴里嚷着,王大哥回答:“我们是市里的,到前面尖山游玩——老大爷,让我们坐一会吧,我们走的太累了。”王大哥恳求地说。老头用疑惑的眼神看了这几个小子一眼,说:“上来吧!”大家喜出望外,一窝蜂似地挤上了牛车。“哦哦”皮条抽在牛背上,大家喜笑颜开。“这么晚了你们还能回去吗?”老大爷开口了,这时已是下午了。“老大爷,我们准备在尖山上宿营,”王大哥回答。“什么?”老大爷没听懂,“就是过夜”,宋之成补充一句,葛志杰坐在宋之成旁边也随着说:“是、过夜,”“过夜?”老大爷有点惊讶,“就你这么小小的娃娃,在尖山上过夜?不怕被狼吃了。”这时大家目瞪口呆。老大爷用鄙视的眼光瞪着宋之成。“我们有刀枪,”宋之成把日本鬼子锈迹斑斑的大洋刀举了起来,老大爷摇摇头,说“你会用吗?”宋之成的嘴嘎巴了半天没说出话来,还真把宋之成给问住了。

老大爷哈哈大笑起来说:“大人都怕狼啊!我跟你们说吧:‘我们村东头,老刘家有个大儿子,那年四十多岁,有一天去给后山老丈人家修理房子,那天干完活很晚了,吃完饭天已经黑了,晚上没有月亮,老丈母娘说:天太晚了,外面还却黑,今晚就别走了。姑爷还挺拗,不听非要回家。于是刘家大儿子一个人在山里走夜路。’”伙伴们聚精会神地听。老大爷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又说:“那天夜里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静悄悄的,小路两边都是草稞子树林,走着走着听后面有动静,嗤喽嗤喽地响,不知道是什么玩应。老刘家大儿子也不敢回头,还不敢跑,你跑的再快也跑不过狼啊,只能快走。不一会感觉好像有两只手搭在自己两个肩膀上”;讲到这,宋之成感觉浑身发冷,头发都竖起来了,肩膀也端起来了,其他伙伴都瞪着两只眼睛一动不动。“这时刘家大儿子毛孔悚然,端着个肩,挺着个脑袋,缩着个脖子,还不敢回头,全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在这以前就听说过,如果你走夜路遇着狼,不能回头,狼的两支爪子搭在你的两个肩膀上也不能回头,如果回头狼一口咬住你的喉咙就不松口,只要你不回头狼不咬你,狼的两支爪子搭在你的肩膀上跟着你走,等你回头。想到这刘家大儿子更不敢回头了,一直往前走,两支胳膊都不会摆动了,就这么直挺挺地走,都能感觉到狼的呼吸,呵斥呵斥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感觉了,像个机器人一直走下去……

闲嫌咸贤

2019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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