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常常做梦,不,根本就不是常常,而是每晚。我的梦境从来就没有缺席过。哪怕是十几分钟的瞌睡也会出现接二连三的怪梦。有时在梦境里我根本就没有身体,仿佛自己大到无外,又小到无内,这二者是同时发生的,我在天地之间,荡然无存,眼看着宇宙洪荒,世纪更迭,四季变换。有时梦境如同真实生活,一梦就是好多年。有时我是一个老人站在窗台,看着楼下一个身形与我像极了的年轻人,心中感叹我也曾那么年轻过。我流连忘返又生怕醒不过来,在梦里我时常清醒的知道那是梦,可在现实里我又会怀疑这是否只是一个梦境。我常常为了区分两者做些极端事。比如在梦里跳楼,小时候只要跳下去,噩梦就醒了。长大以后,再跳我就会在梦中循环体验那种失重感。心慌不已,我恨不得在梦境里就把跳楼之后拍死在地面上的痛感给体验了,但总不被成全。久而久之,我有些害怕,如果跳下去之后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个梦的话,我是不是就玩儿完了。但我又会想,谁能保证我之前的跳楼都是发生在梦里呢?会不会我早就在生活里跳楼死了,只不过又从另一个梦境里苏醒了过来呢?
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总会发生在难以入眠的夜晚或者成为我赖床的借口。这种近乎于狂想的内容让我羞耻。仿佛我就是一个身在寺庙中从不肯修行的空想者,一个永远站在村口的傻子。
“如果梦境是连续的,有明确记忆的,那么梦境和现实又还有什么区别呢?”我照惯例把这样的问题丢给胡尔。
胡尔刷着牙眯着眼睛看我“现实要赚钱,而且钱难赚,梦里不用,梦里还总是捡着钱!做梦就是再累也是醒过来后觉得累,所以说,现实就是累,做梦轻飘飘的呀。”
很明显胡尔已经脱离了大学时那种胡思乱想进而拥有了成年人该有的价值判断,而我却还不具备这种能力。
“今天不是周末吗?你起这么早?”我问。
“我得回趟家。”他皱了皱眉。
“怎么了?”
“我爸病了。”
“又是像上次一样?装病骗你搬回去住?”
“我猜也是。”
“那你去自投罗网?”
“李外,我觉得他们都老了。”
“别整亲情那套,我又不是朱军,来不了艺术人生。”
“不是的,我真的觉得他们老了。”
“怎么说?”
“以前我觉得一个男人只有在自己的儿子打败自己的时候才会瞬间老去,可我想错了,我永远不可能打败他,因为他就是我爸。”
“那你怎么说他老了?”
“他在我的眼里变得可怜。”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胡尔用刚刚沾了水的手往头上抓了几下,又觉得不满意索性带了个鸭舌帽就出了门。没几秒又开了门对我说“你有空去看看你爸吧,他怪可怜的,一个人。我听我爸说的,他最近好像养了一条狗,是捡来的流浪狗。”
胡尔的老爸跟我爸原来是一个厂里的同事,厂里分的房子,所以住的也近。只不过我爸生性孤僻,很少参加同事的聚会,只有胡尔老爸愿意时常陪我爸喝上几杯,吹吹国际形势。
我爸妈早在我十二岁那年就离婚了。那年我妈哭着问我,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对她说,我一辈子都不会长大,永远不会。当时的我以为十二岁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对这个世界的忍耐到了极限,我对世界的认知也到了极限。我满怀疲惫与厌倦,没有一丁点快乐的念头。从此以后,我爸就一个人住,我跟我妈住。至于离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爸在家不爱洗脚,又太爱在洗脚房洗脚。其实这种事儿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童年阴影,我的沮丧是与生俱来的,相比成长的环境给人带来的影响,我更倾向于相信基因。我爸妈本来就不是开朗的人。老实说,在我那个时代长大的孩子,离婚的家庭并不少见,但以一个班级为基数,单亲家庭自然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不过我也没因此产生什么烦恼,反倒觉得挺朋克的。
很久以后苏木告诉我,她爸妈几乎天天都在吵架,不仅如此,吵完了没过瘾还会过来骂苏木两句,就像是做一个完美的谢幕。可苏木对此毫不在意。她说,人迟早是要长大的,而成长就是学会隐藏自己情绪的过程。而成熟是渐渐拥有解读他人情绪的能力。人能够尊重情绪并以他人能够接受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修成的正果,一个人要收放自如太难了。
我说,我大概是注定不会长大的了。
她说,你会的,只是你不肯长大,就算真的长大了也不肯承认。你不愿意向世界投降,就算明明输了,也不会承认。你是个刺猬,讨厌别人把你揽入怀中,因为你知道背后有刺,不愿伤人,怕落人话柄,让人失望,可你也不敢拥抱他人,怕露出柔软的部分被人伤害。你需要另一只刺猬。
我说,你是另一只刺猬吗?
她说,对不起,我就算拼劲全力也只能成为豢养刺猬的人。无论我是否还爱你,我都不可能变成刺猬,我们是不一样的,爱再伟大也不能改变天性。
我说,那我该怎么办?
她说,你该学会热爱生活。
别逗了,我怎么可能热爱生活,怎么可能热爱这个世界,都死吧,都去死吧,都是该死的,都得死。我只不过碰巧有一点喜欢你。所以想了想今生,想了想来世,所以想要快活一下子。这些任性的话我没敢说出口,我怕弄乱了我们的关系,弄乱了她对我的想法。
那个周末我回了趟家,我爸家。本来想请他吃个饭,他死活不愿意出门。我只好带着他捡的流浪狗去打了个疫苗,就送了回去,又顺便买了几袋狗粮放在了狗笼子旁边。晚上照例是在电脑前陪苏木看电影。是个黑白片名字好像叫《追随》具体情节大概是一个男人没事儿就爱跟踪陌生人。细节随着时间忘得差不多了,故事也不是纯粹的线性叙事,苏木解释了半天我才看明白。但里面的一句台词刺痛了我——一个二十多岁还无所事事的男人通常会把自己幻想成一个作家。也是从那天起我决定要认认真真写一部小说了。
7.
“好久不联系了,下个月五号,有空吗?”晶晶发来的简讯。
“这么远,我哪儿知道有没有空?”我回复。晶晶是我的大学同学,个子高,长发,身材嘛,从上到下很均匀,像根火腿肠。肩膀宽,人倒是不胖,就是大腿跟小腿一般粗。人长得白净,丹凤眼,没事儿就爱贴双眼皮贴。是个怪人。常常会看到她一个人在教室里对着窗外发呆,有时还泪眼婆娑,但跟男生在一起比男生还爽快开朗。班上一直有固定几个男生在追求她,每当一个被拒绝就会又冒出一个。追求者永远稳定地维持在五个左右。
她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没事儿别评价女生,特别是背着人的时候。一个周三的下午,班上一个暗恋她许久的闷骚男在学校的车库冷不丁地问我,你说晶晶怎么样?我说,飒。他说,我是说长相,身材。我说,跟减了肥的大脸猫似的。我不知道的是此时她就在我的身后。我回过头,身体立马僵硬随后连呼吸都变得虚弱。她什么也没说,就笑了笑跨上男士自行车走了。
这样羞耻的事情总会在无聊的夜里被我反刍,最终害我彻底失眠。
“我要结婚了。你来吗?”
“来。”
“带女伴吗?”
“那得看伴娘有没有男朋友。”
“这你放心,老娘请的伴娘肯定是丑的。”
“得,那我再琢磨琢磨吧。”
随后就打了电话给苏木,苏木一口拒绝说已经为跟我见面请了好多回假了,这次绝对没戏。第二天就告诉我,一定陪我去。我说,不用勉强。她说,我就是来看着你,,咱俩的德性在这方面谁都不是让人省心的主。我说,去之前,我先把早早电脑里的库存全看完,保证忍得住。她说,别了,我顺便去看看你大学时的成长环境,看看是什么水平的野花野草。
没几天我就收到了晶晶寄来的喜帖,做工精美,字体大气,是晶晶的审美。先收到请帖的是我妈,我留的是家里的地址。我妈说,看看,人家都要结婚了,再看看你,还成天到处瞎晃悠,你可不是染上什么坏习惯了吧,别跟你爸似的,男人一旦染上了坏习惯,戒都戒不掉。我说,嗯。基本上除了忍耐到了极限,否则正常情况下,我一不跟我妈贫嘴,二不跟我妈回嘴。我妈紧接着问,不是瓶儿要结婚吧。
如果我妈不提我甚至都想不起来我的生命里还有过这么一个女人。不,是女生。不过要说忘也是不可能忘掉的,直到现在我还时常梦见我和她结婚了,或者被她的家人催婚,然后一身冷汗地惊醒。那简直是我离开学校以后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跳楼都比这个让我觉得安全。
最可怕的一场梦发生在一个冬天。我梦见我正要从衣柜里拿羽绒服,看也没看利索地穿上,结果关上衣柜大门,一照衣柜门上的全身镜才发现我穿上的不是羽绒服而是她。像是一具睁眼嗤笑的尸体,双手勒在我的肩上,双脚缠住我的腰。我一下子惊醒,久久不能睡去。
我对我妈说,不是瓶儿,是晶晶。
我妈说,晶晶是谁?
我说,同学。
我妈说,那瓶儿也会去参加婚礼吗?我说,大概不会吧。
瓶儿在班上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性格看似外向,实则是个极度自卑的人。她的身体里充满了对他人的各种嫉妒和算计,这也是我始终无法接受的一点。班里的男生对她保持着基本的礼貌,而女生对她基本视而不见。她单眼皮,却是个大眼睛,鼻翼宽,嘴唇厚,颧骨高,还有一点遗传的龅牙。我发誓,绝没有一点因泄私愤而刻意丑化她的意思。老实说,这样一张脸我可以准确地描述细节,却无法形容出每个细节拼凑出来的一整张脸。单看下来确实都暂未达标,不过整体打分的话也并没有跌出及格分数线。身材干瘦,肩膀过窄,背上有细小的,黑色的绒毛,不细看倒也看不出来。皮肤嘛,不能再这样描述下去了,不厚道。
总之,是个可怜人罢了。
我跟她的开始纯粹是个玩笑,当时我刚进学校,跟班里的人都算不上熟。也还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大美。班级里弄了一个群,方便大家相互认识。几周之后,瓶儿就通过群加了我的QQ号。除了简单的客套几句就再无其他。直到小半年过去了,一个周末她突然找我聊天,问我在班上有喜欢的女生吗?我没回。因为此时早早正在我家跟我诉说失恋的痛苦。那时的早早刚刚高中毕业,他中途休学了一年,转校后学了美术,再考的大学。他的高中女友最终因为异地恋而劈了腿。那段日子是早早的幽暗岁月,整个人都跟随时要一命呜呼了似的。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跟我和胡尔诉说着前女友的坏和自己对她的爱。
“是女生吗?”早早听到了QQ提示音。
“是。”我说。
“祸水啊,都是祸水啊。”
“也不能一概而论。”
“你是不是又要跟人耍了?”
“没有啊。”
“我还不知道你,三天不勾搭,浑身软趴趴。”
“瞧你说的,我初中毕业后,就没谈过。”
“去去去,不许假装带发修行。就跟你多清苦似的。”
滴滴滴——“瞧瞧,够猴急的啊。”早早一脸鄙夷地说。
瓶儿开始一个一个猜班上女同学的名字。我一一回复不是。
“你有种就当着我的面,跟别的女人聊天儿,也好让我看看你们这些禽兽的嘴脸。”
“别这么苦大仇深,说的就跟你没谈过恋爱似的。”
“以前我当禽兽的时候忘了照镜子了,现在我是以人为镜明自身!”
“自我剖析下手够狠的呀。”
滴滴滴——瓶儿说,班上女同学就这么多了,难道你喜欢女老师?
看到这回答着实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她猜到了我喜欢女老师了呢。
“不会是喜欢我吧。”早早刚掐着嗓子模仿出女生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瓶儿就发来一样的消息。
早早立马推开我回复了一个“是”
于是,我们的关系就因为那一个字,莫名其妙地确立了。
在这里我必须说实话,我是一个什么人可能我还没有说清楚。我害怕无聊,害怕寂寞,特别是念书的那些年,能谈恋爱绝不闲着,反正荷尔蒙存着也没利息拿。要说我一点都没有对班上的女同学动过歪念头那是不可能的,但对于瓶儿还真是没有。倒还不是没有眼缘,而是她并不满足我对女人的想象,没有诱惑力,也没有吸引力。胡尔早在未满十八岁的时候就说过,这二者少其一,都不足以构成恋爱。就算谈了,也是没有灵魂和难以长久的。喜欢,就是诱惑力,而爱是彼此之间的吸引力。对此,年少的我深信不疑,而后来我发觉小胡尔只说对了一半。没有诱惑力和吸引力的恋爱也许是没有灵魂的,但在一段关系里,特别是男女关系,没有灵魂反而更加容易长久。因为起码少了些在乎,少了些灵魂的碰撞。我相信我爸妈那一代人或者上几代人就是这么过来的。人前相濡以沫,关上门来也不过是相安无事。否则,一段长达六十年的感情又能靠什么来维持呢?要说真爱,我信。要说这世上有那么对真爱,这么骗自己,没劲。
“真的吗?其实…”瓶儿在对话框里开始表演欲言又止的戏码。
早早一眼看穿接茬道“其实…我也喜欢你。”
一字不差,全中。
早早站起身挥一挥衣袖说“腐臭味,走了。”
“你去哪儿啊?胡尔要晚上8点才下车。”胡尔在外地念大学,本来就说好了今晚要聚的。
“我去车站等他!”
“站成望夫石啊!”
“好过眼看着你一步一步踏入红尘的万丈深渊!”
跟瓶儿在一起归根结底不是她莫名其妙的告白,而是我的寂寞和虚荣。寂寞使我脚下没根,虚荣使我想要天上的云。在大学里,没女友倒算不上是丢脸,但有女友会好很多。换句话说,像我这种不学无术,吊儿郎当,不爱念书,又不爱运动,还不爱打游戏的男生在大学校园里简直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生活的每时每刻都透着一股无聊劲儿。
周一回到学校,我们就接吻了。不是我要炫耀进展飞速,而是这段回忆在后来被我的朋友们传说成了一场滑稽戏。我们中午去吃了大娘水饺,我不爱吃水饺,所以点了筒骨汤。她点了水饺和牛肉粉丝。多要了几碟香菜。我专心致志地啃着筒骨,一不小心筒骨从我的筷子上掉进了汤里,汤水溅了我一脸,也溅到了瓶儿的头发。
可能是我动静太大,在场人都转过头来行注目礼。其中有几个就是同班同学。当时我还没意识到。后来饭毕,我们在回学校的路上接了吻,那个吻是如何发生的我忘得一干二净,但后来朋友们纷纷传说,我一边啃筒骨一边跟瓶儿接吻,时不时地还转过头吸了吸骨髓,有时搞混了,忘了自己在接吻就吸了吸瓶儿的口水。他们还嫌不够,继续传,说是李外之所以要先啃筒骨就是为了做个预演,锻炼好自己的牙口,生怕第一次接吻,唇齿不够硬朗,吻还没接就撞上了瓶儿的龅牙。
当然还有其他版本,什么嘴里还挂着粉丝,门牙上贴着香菜叶子等等等等。以至于当时的真实情况在我的记忆里像是洗磁带一样被洗得荡然无存,留下来的反而是他们胡编乱造的记忆。
跟瓶儿是一直到毕业前半年才分手的。这段恋爱一直有条不紊地发展到了见家长的地步,有一年的暑假我甚至都住在了瓶儿的家里。周围的邻居每次一见到我来就纷纷当着她父母的面起哄——小女婿来咯,这是要倒插门咯。她的父母倒也不置可否。
起初我都不以为然,想着反正我也没睡过她,不用负什么责任,一段感情到了时间自然会不了了之。这是我从小到大根深蒂固的畸形观念。对,你没看错,那几年里,我们除了社交性,礼貌性的拥吻以外再没有更进一步。一方面,我是处男,另一方面,她是处女。在这件事上,我显得尤其理智,或者说,傻不愣登外加一点假正经。
当时的男生们都爱说,处女不好,没经验,容易弄疼男生。而我估计是全天下最怕疼的男人了,即便到现在也是。世上没有什么比疼痛更加令我害怕的事情,无论是心理上的还是肉体上的。而我还是个没有处女情结却饱含处男情结的伪君子。 即便是到了已经成年的阶段,我还是渴望把自己的第一次留给自己的新婚伴侣。这样的天真又伪善的念头直到遇见大美才彻底被我打消。大美的美让我意识到,美是不可抵抗的诱惑,面对美好,肉体永远比灵魂更加诚实,特别是在自己的肉体也还很年轻的时候。
为此,瓶儿还跟我大吵一架,问我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肯要她,说我是不是还有二心。我没有回答。结果冷战几天后,她突然变得居高临下起来。用一副假扮包容实则是窃喜又轻蔑地神情对我说,你跟我说实话吧,没关系的,我又不是很在乎性的那种女人,你是不是不行,不行就不行,我不逼你,你就算一辈子都不行,我也愿意接纳你。因为我爱你,你不用自卑,我不在乎那个,我更在乎你。这段话我至今难忘,我差点就乐了出来。本能地摇了摇头,她又丧气了。好像失去了一个可以控制住我的机会。又开始闹起了脾气,我只好整理了一下思路,酝酿了一下情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她,因为我希望在我能够对你负责的时候再做那件事。比方说,闯出一番事业,比方说,确定了婚期。
这话说的我自己都替自己羞耻,事业,婚姻,这两个词几乎在我的认知里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说显得庸俗又愚昧。至少在当时是这样的。但我也确实想要,第一次要给自己的新娘,可那也只是一种自我意淫出来的纯洁与崇高。婚姻的过程我也是一点都没敢往下细想过呀。
可瓶儿眼含热泪当了真,没多久她就跟她的家人摆了一桌家宴请我去附会。桌上有她的舅舅舅妈,一个小表妹,大姨姨父,表哥。当然她的爸妈也在座,整晚没怎么说话,净顾着给我夹菜。我眼看着那筷子从她妈妈的嘴里嘬过了一遍之后又插进碗盘里给我捞出一筷子的菜放在我的碗里,紧接着不知道是怕我有病,还是怕菜有毒,又放回嘴里重嘬了一遍才满意地自己吃起来。
姨父和她的表哥,一个负责跟我谈论男人的担当与未来的打算,一个负责给我灌酒。姨父的每一句都话中带话,我的贫嘴劲儿也派不上用场。只好一个劲儿地跟表哥往死里喝。在喝酒这事儿上我就没怂过,喝酒必疯,逢酒必喝是胡尔对我最真切的评价。几个回合下来,姨父说痛快了,看了瓶儿和她爸妈几眼,示意点到为止。而此时的表哥一口没忍住,吐了出来。之后就是一边吐一边说,我跟李外从今天起就是兄弟了,好兄弟,打不离,我跟你说李外,我看好你,你是有头脑的,将来飞黄腾达了别忘了你哥哥我。我虽然年长你几岁,但是,但是,年纪是个屁,咱俩不论谁兄谁弟,我跟你说啊,你就算不娶我妹妹,那我也是你哥呀,有事来找我,我能!我能!我能能能!
啪一个巴掌,是他爸打的。这场闹剧最终在收拾这位大表哥的后半场中散场。
从那晚之后我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瓶儿了。因为我意识到了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我对未来的估计。结婚这件事,也是从那时起成为了我最大的噩梦。我和瓶儿的结束是她说的分手。她以前就这毛病,三天两头说分手,我也习惯了,冷战一段时间她要和好也就和好了。而那一次在她说分手时我十分理智地告诉她,这次分了就没有以后了。她说,绝不回头。我没说话,心里有点莫名的伤感。而她趾高气昂地走了。因为在这场分手战里只有我知道,这是最后一场了,我是个逃兵。
之后无论她怎么闹,我都没有理会,因为陈巧回来了。不过那就是另外一段故事了。不对,我的记忆在这里再一次出现了混乱。可能是见过面的,也可能是通过一次电话,又或者是我的一场梦。总之我似乎记得她问我,如果当年我们睡了,做了,她就不是处女了,我就不是处男了,那我是不是就会和她永远在一起。我说,也许吧。她说,那你还算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我说的‘也许吧’她并没有理解。‘也许吧’这三个字很有意味和余地。就看你的理解往哪一个方向倾斜,我说的‘也许吧’就是不会。而她认为我说的‘也许吧’就是会。于是她带着一个由我参与的,自己亲手扭曲的假设了无牵挂地彻底走出了我的生活。大概一年以后,我在一个超市的门口遇见了同班同学张强,他告诉我瓶儿准备订婚了。我耸了耸肩示意完全不知道。他又说,才刚认识没多久吧,是个大胖子,听说,是介绍的,踏实可靠。我点了点头。张强又说,谁信啊,男人都是坏逼,只是明坏和蔫儿坏的区别。此时大美从超市里出来。“女厕所总他妈的排队!”大美走到我跟前站定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张强。
“认识的?”大美问。
“老同学。”我答。
“高中的?”大美问。
“也算是你校友。”我再答。
张强尴尬地笑了笑走了。念书那会儿张强就跟我胡吹,说自己其实早就跟大美睡过了,说这女人胸都是垫的,没劲。其实我知道他只是暗恋她。
“其实瓶儿就是有点装,其他还是挺好的,我还挺满意的。”我妈说这话时似乎陷入了比我还深的回忆。
“我走了,晚上不回来住了。去胡尔那儿。”
“你现在交的那个女朋友靠谱吗?”
“谁跟你说的?”
“胡尔他爸。说是个外地的,妈无所谓是哪儿人,人好就行,就是别给人骗了。”
“你生的是个儿子,骗啥?”
“现在拿感情骗人,结婚骗人的女的可多了,都是有组织的。”
“得得得,您少看点电视剧比啥都强。”
“都是新闻里说的,正经新闻。”
“那你多看点儿体育新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