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青山半入城,过虞山中段,就进入了郊野,在虞山西麓,有一座不一起眼的小院,粉墙黛瓦、古朴典雅,四周是纵横的阡陌、青绿的田野和潺潺的小溪。两代帝师翁同龢的晚年就隐居在这里,略显苍凉的小院名为瓶隐庐。
“瓶隐庐”者,寓意守口如瓶而隐匿于世矣,内中交织着多少无奈凄凉而又忧患惆怅。中日甲午战争后的光绪24年,也就是轰轰烈烈的“百日维新”失败后的第六天,慈禧太后即将力主维新变法的翁同龢开缺贬回原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可算是政坛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在朝廷中枢忙碌了40余年,踏着琴川湿润的土地,在此结庐小筑,远离尘世,清贫自守。尽管在常熟城里翁家还有老宅“彩衣堂”,但为了避免在公众场所露面,也为了尽可能回避与地方官的交接来往,翁同龢只是偶尔去小住,瓶隐庐是他朝夕相守的退思终老之地。
位居虞山鹁鸽峰下谢家浜的翁氏丙舍,由翁同龢和三哥翁同爵建于1873年,与翁氏家族墓地仅有咫尺之遥。这里背山面湖,松荫蔽日,颇擅山林之胜、旷野之趣。
瓶隐庐是在翁氏丙舍的基础上修建的,陆续盖起三间新楼,随后又在园圃建茅亭一座,题额“乾坤一草亭”,亭侧置顽石数方,亭前凿池塘一方,池内栽荷养鱼,池边养鸭种菜,四周竹篱环绕,别是一派乡野农家景观。
现在的瓶隐庐小院风情宜人,一个圆镜似的池塘倒影着天光云影,小巧的六角亭内,似乎留存着主人当年吟诗的回声。在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有一座翁同龢拄杖伫立的雕塑,使他的身影永驻小院的四季。
“瓶隐庐”共有三进院落:第一进是翁氏祠堂,供奉着翁氏先祖的画像,两边的对联为:无渐三世德,莫负百年身。此处原是翁氏家族供后人上坟祭祀的暂住之所,翁同龢却把它改建为隐居之地,可见其心如止水,大悲无言。
穿过一道圆形的月洞门,便是三进中的主体建筑“瓶隐庐”。这是翁返乡后在老房宅基地上新建的,造房费用主要是变卖了自己珍藏的一些字画古董,也有不少侄孙亲友的接济相助。墓庐生活后,为寓“守口如瓶”之意,就借此给新居起名“瓶庐”。
院内有一墙分隔东西,墙间有月洞门相接,翁同龢自题“瓶隐庐”三字镌刻门框之上,这似乎是种姿态和独白。
二进院落稍大些,但也仅是平房二间。翁同龢作为两代帝师,权倾朝野的一品高官,他的养老之所竟是如此简朴,最后几年还不得不靠门生接济,他为历史留下的是一个高风亮节的背影。
正中朝南的是书房,上挂横匾是他自书的“紫芝白龟之室”。常熟宝岩三峰一带盛产灵芝,有紫、赤、玉等色,兴福寺山涧有白毛龟,翁同龢曾得紫芝与白龟,书房由此得名。颐养天年是中国人的普遍愿望,但他的内心还是需要沉默。
隐居虞山脚下的翁同龢还不能过着“酒中仙、尘外客、林中友、曲中游”的生活,经常身着玄色长袍,脚穿团头蒲鞋,柱着拐杖去墓地走走,循着蜿蜒的山荫小路,踏着青苔斑驳的石阶,或低回徘徊,或伫立良久,寄托对先人的追思与缅怀。更多的时候,闲翻书卷,读经研碑,闲弄笔墨,绘画作诗。
他写的一首诗描述了他的晚年状态:“山斋雨坐漫焚香,几净窗明竹树凉。午睡起来无一事,自磨残墨写潇湘。”
书房外五步之远的地坪上镶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白石,称为“叩石”,每逢同治帝忌日、光绪帝生辰,翁同龢都会跪在此石上向北遥叩,以示忠君爱国之心。
翁同龢思想保守,在个人修养方面,翁同龢有学者风度,将书法写到了极致,楷书融“颜”出新,书法艺术在名家林立的清代书坛脱颖而出,并以帖学书法名世。翁同龢乃一“太平宰相”,其有安分守礼之才而乏应急济变之能,而究其原因,恐怕也是他一生科举、仕途太过顺利。
他的书房西墙上有一扇小门,门外有一口井,名曰“渫井”。翁同龢重归故里后一直担心慈禧太后会加害自己,为免受其辱,他就叫人挖了这口井,等到真有那么一天朝廷官员衔命而来,推开后院小门便可跳井自裁。“渫”字在佛教中有“清除污秽”之意。后来他外甥虞忠銮引易经中“井渫不食,为我心恻”之句,认为取名“渫井”有讪谤朝廷之嫌,就命人将此井栏沉入尚湖。
一位老臣的背影里颤动着多少的惶恐和悲愤,不难想象。风雨如晦的1907年7月,74岁的状元帝师终于带着无限的遗憾和怨愤,离开了人世,临终之前写诗一首:“六十年中事,伤心到盖棺;不将两行泪,轻向汝曹弹。”又自挽一联:“朝闻道夕死可矣;今而后予知负夫。”并口授遗疏:深望光绪帝励精图治,振兴中国,委托门生张謇代书陈奏。
我们出门观看了这口井,井口很小,上面盖了一块石板。不远处就是农田,几个农妇正在田间劳作,瓶隐庐在虞山的掩映下,显得极其安静,如翁同龢官场一生的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