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对不起,女儿不孝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有谁敢说,子女像小草那样的微弱孝心,能够报答得了,像春晖普泽的慈母恩情呢?

下午,闲下来了。

买了两斤青菜、两条鱼,送到母亲的家中。

母亲午睡刚起床。我把菜搁在箱子上,鱼塞进冰箱里。

母亲摸出几个白馍,非要让我拿给女儿吃。虽然我们一家人都不喜欢吃,但我还是收下了。如果不收,母亲会很生气……

看着母亲残败的身体、衰老如树皮的面容,禁不住扭过身去,微红了眼眶……

母亲,对不起,女儿不孝。我永远报达不了您的慈母恩情……

在我的心中,一直认为母亲是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人。

听母亲说,在河南,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她刚出生时,姥爷看是个女孩子,立刻抱起,就要把她往河里扔。是姥姥生拉硬拽,才把姥爷拦住,留下了她的一条命。

母亲4岁没了父母,跟着8岁的姐姐艰难度日。可想而知,那时她们的生活是怎样的艰难、困苦。

母亲家的隔壁是一个私塾。她是个非常好学的人。没有钱交学费,就偷偷地躲在窗户外偷听。私熟先生是个好心人。看到母亲天天去,也不赶她走。所以,在那几年里,母亲学到了不少东西。后来到了湖北,还当了会计。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年轻时,个子高高的,身材还挺好的。走路风风火火,特别的有精神。

母亲做鞋子有绝招。每回看到有许多人来请教母亲,鞋子该怎样剪,怎样裁,怎样做,心里都感到特别自豪。自己也跟着拿纸啊,剪刀啊,学着剪鞋样子…:

母亲唱歌也很好听。那个时候,国家三中全会召开,全国上下改革开放,分田到户。收音机里天天放的都是祖国一片大好景象。母亲教我唱的歌中,有一首印象最深的就是《农家乐》。

农家乐,农家乐,农家生活趣味多。门前那个稻田飘花香,屋后那个一片清水河。麦苗绿得那个菜花黄,满园一片鸡鸭鹅。城里的大哥请留步,到我农家来作客……

在我8岁的时候,家里的天,塌了……

父亲中风了。

父亲在床上躺了六年。

这六年里,再也听不到母亲的歌声。只看见她一天到晚忙碌的身影。白天辛苦地工作(把做房子用的砖一块一块地码到车子上),中途还要回来看一看父亲。晚上,给父亲喂饭、洗澡……

深深地记得,母亲做饭不小心伤到手了,伤的很厉害。那是第一次看见母亲大声地痛哭。隔壁左右的婶婶们都来劝慰母亲。我不记得当时她们都说了些什么,但是母亲那绝望的哭声,无助的、痛苦的神态,现在我都难以忘记……

母亲是个特别刚强的人。虽然父亲瘫痪了,但她还是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井井有条。三不时,还会给我们改善下生活。当时,哥哥、姐姐、我,三个孩子都在上学。家里所有的事物都由母亲一个人承担。母亲从来没有说过让我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辍学的话……

六年后,父亲带着不甘,带着无奈,抛下孤儿寡母,灯枯油尽,走了……

那两年母亲已经做了会计,深知知识的重要性。母亲给姐姐找了一位老中医,想让姐姐学医。姐姐也很努力,学的很认真。我经常看见姐姐把银针拿在手里,往自己身上扎……

致命的一击把母亲打倒了…

谁也没有想到,姐姐有心脏病。

姐姐非常知道体贴母亲。父亲瘫了六年的时间里,姐姐也帮了不少的忙。那时我不懂事,什么都不做。隔壁左右的人都说,姐姐最懂事,又勤快又能干……

父亲去世的第二年,姐姐也走了。妈妈带着姐姐在武汉同济医院,治了两个多月,还是没能挽回姐姐年轻的生命。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20岁……

从那以后,母亲的身体,就像漏了气的风箱,今天头疼,明天胸闷……

哥哥看到家庭这个样,表态说不想上学了。母亲恨铁不成钢,抽了他几巴掌,说家里再难都要让他学下去。后来哥哥考上了中专。没想到别人把他的档案袋弄丢了。母亲拖着沉重的病体,带着哥哥,跑了好几天,终于把档案袋找到了。哥哥如愿上了荆州财校……

母亲依然是整天病殃殃的,我用板车拖着她,到处看病……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坐在门前晒晒太阳,坏的时候天旋地转,不能起床。

这么多年,医院就是母亲的第二个家。一年住个三回两回,都正常的很。

虽然母亲的身体那么差,但是我的工作也让母亲操了很大的心。

镇上考老师,我听见消息跑去考,考上了。结果在体检的时候,说我的身体有点毛病,肺有点大。

母亲拖着病歪歪的身体,也是带着我,找了一家又一家。最后终于敲定了。说我的肺有点大不碍事,又不是有传染病……

母亲的身体依然时好时坏……

我在镇上工作,每个星期天回家。走到家门口,只要看见母亲在做事,心上的一块石头就落了地,证明母亲今天还好。如果看到母亲坐在大门口,耷拉着脑袋,晒着太阳,那就是已经犯病了。我的心就像是被绳子捆着似的,纠得紧紧的,生疼生疼……

每每看到别人家的母亲,今天去捡稻谷啦,明天去捡黄豆了,就特别特别的羡慕:如果我的母亲能这样该多好啊!

可就是天不随人愿……

母亲一个人,我总是不放心。两年前,就在一楼给母亲买了两间房子。老公很尽心,把房子装修的像年轻人住的一样。

每个星期,我都会给母亲洗头、洗澡,泡脚,剪脚指甲。给她买菜、买药、收拾家务……

总是怕母亲一个人,感到孤独,给隔壁左右的老年人说,让他们去母亲家玩,给母亲讲讲话……

总是怕母亲有些事情不方便做,一下班就先到母亲家看一看,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的……

但是母亲一直在埋怨:这里不舒服,那里也不舒服;这里不好,那里也不好;我这件事也没有办好,那件事也没有做对……

想想母亲这一辈子也确实命苦。

4岁没了母亲,跟着姐姐生活。40岁丈夫瘫在床上,46岁没了丈夫,还要养3个孩子。48岁时,大女儿心脏病,命丧武汉……

以前,一辆破板车,我拉着她到处看病。现在,老公开着车,载着她四处瞧医。正规医院去了,鬼神也信了,只要能想到的,有条件看的,都看了。

这么多年来,吃了无尽的药,打了数不清的针。半辈子享受不到常人的快乐。菜不能随便吃,饭不能随便尝,和别人一起玩耍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整天都是在痛苦、埋怨中度过。

如果病能转移,能到我身上来,让母亲能享受下美好生活,我也无比地开心。可是不随人愿,母亲被病折磨,似乎成了个怨妇……

她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好地方:

心脏病,高血压,腰间盘突出,骨质疏松,急性阑尾炎,肠息肉,子宫下垂,腿骨折,头昏头痛,类风湿,脚麻目,皮肤病,常年拉肚子……

我恨,我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让母亲快乐起来。恨自己没有本事,不能时时陪伴在母亲身边……

我又怕,怕见到母亲难受的样子,怕看见母亲像鸵鸟似的身影,怕看见母亲枯树皮似的脸,更怕听到母亲抱怨的话语……

我恨我不孝,不能让母亲舒心!

我惭愧、内疚,母亲,对不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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