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卷耳
“坏人”二字对三岁小孩而言都不陌生，但每个人在现实生活初次切身感受到他人的恶意甚至对人性产生失望、恐惧的时间都不相同，想必唯有内心的惊讶和百思不得其解及至默然接受有所相似。
因为对自己处理人情世故的能力不太自信，遂来到传说相对单纯的学校工作。然有人必有江湖，此言不虚，我终于还是没能逃过复杂尖锐的家校矛盾，并在一次校园安全事故中刷新三观。
2018年10月的一个寻常的早晨，一大群活泼可爱的小朋友在操场绿油油的草坪上锻炼身体，跳绳的、跑步的、拍球的，各自玩得不亦乐乎。突然，升国旗的歌声响起了，我们班的一个小男孩试图以最快的速度从跑步区域回到班级大部队所在的跳绳区域，和同学们一起排队升旗。正当他迈起步子穿过人群向我们班跑去时，把一个站着不动的四年级男生给撞倒在地。
从监控中可清晰看出，我们班男生撞到人后并没有停下，而是若无其事地回到班级。但他回家之后跟妈妈说的话变成了：自己躺在地上，疼得要死，却没有老师关心他。护子心切又想逃避责任的妈妈听说后，根本不顾及对方小孩被撞后膝盖破裂要进行两次手术，一方面极力追究学校对她孩子的忽视，一方面各种耍无赖不赔偿对方家长。
作为班主任，虽然我不在事发现场的，但不得不成为协调各方沟通的一条主线。当天晚上十点多，我正准备洗漱睡觉，他妈妈的电话就劈头盖脸而来：
“学校为什么不在事发时立马通知家长”
“我们只是想观察受伤小孩，当时看上去还好，想着没事就不麻烦你们大老远地从上班的地方赶来。”
“你们只关心别的孩子，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的孩子有可能是更严重的内伤，出了事你们能负责吗？”
“我们也问了你的孩子，他说不疼，我们自然要先去关注受伤的孩子。”
“那你们的校医为什么不给我的孩子做检查？”
·······
第二天，当我再次向孩子询问事发经过时，昨天还承认自己跑的他竟然说自己好像没有跑，还说自己当时疼得要窒息了。可以推测家长是如何教孩子说出对自己有利的口供的。
放学后，校领导带着我和孩子爸爸去医院看望受伤的孩子。一路上，孩子爸爸不断向我们吹嘘自己是上海船王的后代，家里还有个两千万的官司在打。及至见了因床位不够躺在昏暗走廊里的孩子，竟无半点歉意：
“这都是成长过程中必须的经历，以后你就知道保护好自己了。
碰一下就把膝盖给伤了，看来平时要加强锻炼啊！”
令人及其无语。
去年十月至今，由学校出面，请双方家长过来谈判，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因为你永远无法和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谈论责任分担。最近的一次，受伤孩子出院，全部医药费都已结算完毕，对方家长要求赔偿医药费加各种损失费六万，而我们班家长只愿赔偿两到三千。后期的矛盾会有多么深可想而知。
最可笑的是，前两天他的孩子在一次活动课上被别的男生打了一拳，脸上先是微红，后来恢复正常。进行一些处理后，我因为见无大碍，又忙于别的事，没有给他家长打电话。晚上九点多，我学完书法回来，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他妈妈的咄咄逼人：
“我孩子牙龈肿了，难道不应该告知家长吗？”
我解释。
她不依不饶：“这个事，对方家长知道吗？”
虽然极力克制，但我还是把对她的不满表达了出来：
“我是班主任，但我也是语文老师。从进入学校一直到送孩子离开，我几乎没有休息过。我不想跟您诉苦，但自己对学生的尽心尽力换来家长的不满和质问时，我感到寒心和崩溃。请问你能体会劳累一天还要被家长指责时的滋味吗？纵然工作有疏忽，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把手机放在一边，我在那一刻深刻明白了什么是“家有五斗粮，不当孩子王”，想起了加班批改作业的夜晚；为了让孩子习惯好一点不惜扯着嗓子发脾气的场景；因为怕影响他们学习连生病都不敢，即便医生开了住院证明也还是挣扎着去上班的几年教学生涯。哀莫大于心死，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最初的教育情怀只是一厢情愿，感动了自己而已。
后来，孩子妈妈给我发了一段长长的解释的话，说我误会她了，她对我没有任何的意见，只是我不能理解她作为家长的心情。我冷笑：你的孩子受了一点小伤就如此小题大做，而别人的孩子做了两次手术你都可以不闻不问百般推脱，你怎么不去理解别人家长的心情？
鲁迅先生说：“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读书时总是不理解这句话，直到离开象牙塔进入各色人流中才有所领悟。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不足以让我否定所有人，但圣经上说世上一个义人也没有，人的原罪即有限性让我对自己多了一份自省，对他人也多了一些认识的面，再也不会以简单的好坏来区分定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