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流浪的尽头》程寄 江月亮

“天才型的演员很少,所谓好演员,人们大多只见过两种。”

温暖而宽敞的休息室内,落地窗前挂着厚重的帘子,隔绝了一切纷杂喧嚣,柔软而绚丽的地毯裹住了冰冷的地砖,男子的声音沉稳地落在上面,清朗微寒。

屋内并没有人搭话,那个男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一种是演什么像什么,观众记住了角色,却记不住演员;一种是演什么都像自己,稳稳当当无可挑剔,只是演来演去都是那个样子。”

说话的人语气并不友善,有些高高在上,仿佛今晚到场的所有演员都只是他手边的一件花器,任他评说。

他将那花器摆弄了一会儿,指尖与瓷瓶摩擦,发出一种沙哑而通透的声音,然后,又重重地放下。

“唯独你左轶,不属于任何一种。你的自我让你无法进入角色,而你的高傲又不允许你演出内心的真实。”

真皮沙发上有了轻微的响动,好像是有人终于给了他一点儿反应。

他显然对刚才那句话的效果很满意,话音里甚至带了一点儿挑衅:“外行人或许觉得你会演戏,但要我说,你只是懂得矫饰而已。如果明年的获奖名单上有你,我保证刚才那些话会被写进颁奖词。”

地毯上响起沉闷的脚步声。仿佛有预感一般,他在回答声响起前就停住了脚步。

“等等。”

回应他的是一个女声。正如她拍过的所有电影一样,她的声音淡漠而节制,带有一种天生的冷漠感,让人觉得与这个声音相配的面容应当也是清淡的。

“南嘉木,你说这些话是为了宣告你作为评委的权威,还是想向我施压,好让我赶紧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离嘉宾入场还有不到一小时,后台忙得像一锅煮沸的粥。

执行导演的脸上挂着黑眼圈,手里抓着几张A4纸疯狂地喊:“人呢?左轶的经纪人呢?”周围不断有人快速地走过,几次撞到她,于是她更加火大,“瞎蹿什么?给我找人去啊!今儿可是左轶复出后第一次出镜,记者都排着队等着呢,都给我仔细着点儿!出了错就别想在这圈子里混啦!”

话没说完,肩上被人轻轻一拍,她回头,看见一张稚嫩的学生脸,短发素颜:“抱歉李导,您找我?”

被叫作李导的人脸色立刻一换,声音也变了:“哎哟,是小文啊。左轶姐呢?是不是对哪个流程还不满意?”手里的A4纸被她抚平递出,“不满意就说,我们都配合!”

文筱筱扶了扶眼镜,接过流程表,青涩地一笑:“左轶姐刚到,我这就拿给她。”

后台的忙乱愈盛,即便隔着厚重的门,依旧隐约能听到嘈杂纷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原来你还记得。真不知该佩服你哪一点儿,有涵养,还是虚伪?”南嘉木冷笑一声。即便语气有了寒意,他清朗的声音却还是好听,“那些照片也被你收买了吗?”

“什么照片?”尽管圈内人都说左轶乖张易怒,但眼下她似乎并没有感觉被冒犯,语气仍旧冷静而自持。

“就是你和男模被拍到的那种照片。”南嘉木的声音有些不怀好意,“怎么,老外玩腻了,又不想离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在我面前还要演戏?”南嘉木咬紧牙关,不屑的态度越发露骨,“你连那些照片都可以容忍,显然是不在乎与我的这段关系。事到如今又何必死撑着不放手?”

南嘉木并没有得到料想中的回应,对方的回答甚至可以说是好声好气:“容我提醒你一下,我与乐家的代言合约还有一年,合约不到期,我们就不能离婚。”

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有人猛地逼近了一步:“左轶,你想钱想疯了才会把我们的婚姻写进合同里。”

从正面近距离看,才能确切地感受到左轶的魅力。她不算特别漂亮,如果不带妆,说不定还不如后天修饰过的人出色。但她胜在五官小巧而精致,脸型窄而立体,加上接近一百七十厘米的身高,站在人群中自然而然便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气质。难怪即便她成名后绯闻缠身,大导演们仍然喜欢用她当女主角,这样为电影而生的坯子,不用着实可惜。

只可惜南嘉木已经看厌了这张脸:“嗬,让我看看,最近动了刀子?”他总觉得她哪里长得不一样了。

没有人回答他。沙发上忽然一空,纤长的身影站了起来,她侧过身避开南嘉木,朝门口快步走去。

“今晚,你在台上说什么都可以,但红毯必须牵着我的手一起走。”尽管语气强势,她的神情却不似以往那般咄咄逼人,“别忘了,你也是合约的受益人。”

空气仿佛凝滞一般。

南嘉木大踏步追上来,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你以为我在乎你的钱?”

被扣住的人开始挣扎,但似乎没什么用。

“快松手。”在别人口中是个不定时炸弹的左轶竟然还是不生气,只是声音有些焦急,像一只急于逃离牢笼的鸟。

“怎么,怕待会儿别人看到你的手腕有红印,又爆料我对你家暴?”南嘉木并不怜香惜玉。他把力度放轻,却越缠越紧,“你不是最喜欢绯闻吗,大明星?话题越多,对你复出不是越有好处?要不我帮帮你,想要假孕,还是吻痕……”

话未说完,门锁处传来咔嗒一声,门开了一条缝儿,外面的喧闹哗的一下闯了进来。

“你在这儿哪,左轶姐!”青涩的少女既不掩饰惊喜,也不掩饰诧异,“南、南……嘉木哥?”

文筱筱仔细地把流程表放在文件夹里,快步穿过人群,心里万马奔腾。

她刚刚入行,尚未适应娱乐圈痴迷八卦的氛围,不小心听到几句就吃惊得不得了。比如今早在电视台的化妆间里,就有两个化妆师在热烈地讨论左轶的复出,当然,也包括左轶的绯闻。

“她神出鬼没这么久,南嘉木的头上可以开草场了吧?”

“你呀,消息太落后了。他俩早离了,人家根本就不在乎,夜夜笙歌,玩得开心着哪!”

文筱筱自知资历浅,还没资格对别人说三道四,但刚一进公司,Bella姐就把左轶这么重要的艺人交到自己手上,再不上点儿心,那就是傻。所以尽管到目前为止,文筱筱连南嘉木的面都没见过,但对左轶的这位“背后的男人”早已是如雷贯耳,对那些传闻也如数家珍。

左轶年少成名,心气儿不是一般的高,圈里圈外的追求者数不胜数,最后她却看上了当时毫不起眼的新人演员南嘉木,并且在二十五岁风头正盛的巅峰时期宣布与他结婚,轰动一时。虽然婚后一直有二人不和的传言传出,最近一年甚至因为左轶前往澳洲“度假”,大家几乎没有再见过二人同时出镜,但这对最引人关注的明星夫妇再次出现在镜头前时,还是甜蜜恩爱,羡煞旁人。

当然,文筱筱也知道艺人的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儿。家居行业的大牌乐家与左轶的合约一签就是十年,无非就是看中她的人妻形象。如果南嘉木与左轶的婚姻出现丑闻,无论对艺人还是对品牌,都是灾难。

她心里有了一点儿底,自觉地做好了假象被戳破的心理准备,不过当她打开休息室的门,看到二人以那样奇怪又暧昧的姿态出现时,还是怔住了。

“南、南……嘉木哥?”

尽管南嘉木已经不接戏,一门心思排他的话剧,但当戏剧性的状况发生时,身体里的演员本能还是会瞬间苏醒。

“南、南……嘉木哥?”

门口站着一个学生气十足的女孩,面生。

只是交换一下眼神的时间,南嘉木就把掐住左轶后腰的手往前滑动,温柔地抱住了她。

“左轶,介绍一下,这位是?”

如果没有听到他刚才对左轶那些露骨的威胁,在场的人一定会以为他是个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清朗的嗓音配上这种语气时最为相得益彰,让人听来只觉得温文尔雅、如沐春风。

“新助理。”左轶的声音从他的桎梏中闷闷地传来,“文筱筱,小文。”

左轶说话时,南嘉木一直低头含笑看着她,像是眼里只有她一样。听她说完了,他才似是而非地抬起头:“Bella不干了?我家左轶太烦人了,被经纪人炒鱿鱼了吧?”一边说着,他一边靠近,鼻尖几乎贴到她的脸颊上,好像在故意挑战某种底线。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南嘉木的目光开始游移。一年未见,左轶似乎没有太大变化,不管是微翘的鼻尖,还是纤薄的嘴唇,都和上一次分离时无甚分别。但他又总觉得哪里说不上来奇怪,或许是休息室的光线太暗,他总觉得她的五官蒙了一层薄纱……她好像换了香水?

与在镜头前的表现不同,左轶窈窕的身影看上去十分僵硬,似乎不习惯这种突然的亲密:“找我什么事儿?”

文筱筱露出一脸如梦初醒的表情:“哦哦,这是流程表,左轶姐你看……”

“给我吧。”南嘉木侧过脸,噙着笑,伸出一只手接过来,温柔有礼,但不容拒绝。

他笑起来很好看,很容易让人回想起他还没有退出娱乐圈时的样子,风雅少年,白衣胜雪。文筱筱没来由地有点儿害羞,微微低下头,知趣地关上了门。

她没有看到,在南嘉木的身后,左轶的双手被他紧紧禁锢着,骨节发白。

休息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如果不是地毯上那波斯风格的花纹被一道纤长的影子划开,几乎要人以为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文筱筱的出现提醒了南嘉木,这里并不是适合争吵的地方。甩了几句狠话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关上门,左轶低下头,开始四处张望。

礼裙的价格与脆弱程度成正比。她与南嘉木拉扯几个来回,裙子上镶嵌的宝石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她背部的线条很美。纤长的脖颈优雅而白皙,背后深V的设计让她纤瘦的脊背一览无余,光滑的曲线延伸而下,诱发让人触摸的欲望。

当年左轶出道的时候,年仅十六岁的她饰演落入凡尘的仙子。雅鲁藏布江边,少女只披着一条薄纱,玲珑纤细的身影若隐若现,仿佛是尘世间一个不可触摸的梦。那个侧脸露背的身影成就了那部电影的票房,也成就了左轶自己。

“你掉的东西在这儿。”房间的深处突然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左轶猛地站起来,差点儿撞倒了墙边的花瓶,瓷器在地毯上无声地摇晃半晌才停下。

窗边有一张老气的欧式沙发,它仿佛知道自己的老旧配不上这里的星光璀璨,只是扭扭捏捏地背对大门,藏在角落里。声音就是从沙发后面传来的。

一只手从高高的靠背后懒洋洋地伸出来,那人伸了个懒腰,举着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

“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左轶克制了片刻开口道。

“难道这里是离婚的地方?”那个声音毫不退让地反唇相讥,听上去甚至有点儿嘲讽的笑意。

“是谁?出来。”左轶的声音十分冷静,不怒自威。

一双手从靠背后面举起来,随后,一个男人从沙发后面站起来,转过身看着她,歪嘴一笑,样子乖顺又无赖。

左轶从未见过他。他似乎不是艺人,没有刻意做发型,也没有穿礼服,自然也没有化妆。但他的气质又和这里的工作人员不太一样,半长不短的头发几乎盖过了眼睛,表情玩世不恭,好像是某个市井深处的浪荡子不知从哪条大街上晃荡进来了。

他一步步地逼近,而她步步后退。直到靠近窗边,她略微回头,从七楼的窗户里往下望了望,停住脚步。

“你听了多少?”

“大概……从他说要帮你留个吻痕开始。”他笑得很无辜,但看起来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左轶的唇抿紧,她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应对。

男人的眼神更加轻佻。他将插在屁股兜里的黑色鸭舌帽拿出来,随意地戴在头上。

“听说你现在是话题人物?”他把玩着那颗炫目的宝石,仿佛在炫耀自己手中的筹码,“乖乖,这回我可赚大了。”

微步

南嘉木已经很久没有走过红毯了。

自从结婚后,他几乎推掉了所有的通告和活动。当闪光灯纷纷亮起的时候,他很难分辨自己的感觉究竟是抗拒多一点儿,还是怀念多一点儿。

让他讨厌的是,左轶牵着他的样子好像是在照顾他的生涩。他心里没来由地憋了火,故意突然改变行进的节奏,伸出手用力挽住她的腰,逼迫她处于自己的掌控下。

这个电影节设立没几年,一直不温不火。这也是主办方邀请他和左轶一起来的原因:一个是评委,著名表演指导,专业过硬;一个是刚刚复出的明星,自带流量和话题光环,不管八卦是好是歹,总有人点击。

只不过左轶的新助理显然还不知内情。左轶与他分居一年,今日算是久别重逢,却没有任何人给过他通知。在后台偶然撞见她的时候,一时间他的心头又惊又怒,差点儿当场翻脸。

出乎意料的是,今日的左轶却不似往日作风,除了语气还是那么冷淡,其他地方倒是对他很照顾,有点儿像回到了他们刚结婚的时候。

“很久没有看到二位一起出现了,请问你们这段时间不常见面吗?”记者的问题绵里藏针,每次回答这些问题都让南嘉木很头疼。

难得一见的一幕出现了,左轶竟然主动回应了:“只是不在国内而已,我们刚从澳大利亚一起回来。”

她侧脸望向南嘉木,南嘉木也回望她。他稍稍退后,和她咬耳朵,十分亲昵,但并不惹人生厌。

在记者听不到的地方,那个看起来正在和妻子分享私房话的谦谦君子说的是:“我什么时候去过澳洲?拜托,撒谎也要用点儿心。”

左轶只是优雅地笑笑,回答得风马牛不相及:“明天上午十点,Bella要见你。”

夫妻二人,彼此答非所问,却又亲密无间。

内场,多数嘉宾已经落座。座位相邻的艺人客套而热情地打着招呼,两旁的通道上站满了记者,摆满了三脚架。

文筱筱在通道入口处将携手共入的左轶和南嘉木截了下来:“Bella姐刚来的电话,新戏的合约确定了,下个月开机。待会儿颁奖礼上就会公布……”

话音未落,身后一个充满了惊喜的呼喊声打断了她。

“轶轶!”一个纤瘦美丽的女人快步走了过来,“你回来了!怎么都没说一声?”

她极其自然地越过了文筱筱,和左轶拥抱了一下:“今晚收工后出去吃消夜,给你接风!”她的话是对左轶说的,眼睛却看着南嘉木,“大家一起来啊。”

凌薇儿,盛华娱乐的当家花旦,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她本人比在电视上看起来更瘦,有些形销骨立的样子,与她刚拍完的古装戏里那个苦命悲情的角色形象倒是吻合。

南嘉木原本面无表情,见到凌薇儿之后,脸上却突然有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当然。”他松开了搂着左轶的手,向凌薇儿伸出去,很自然地握了握凌薇儿的手,半晌没有松开,“就算左轶不去,我也会去的。”

凌薇儿高兴地笑了笑,看了一眼左轶,又收敛起笑意。

左轶似乎不明就里。被挤到一旁的文筱筱小声地喊了一句“薇儿姐”,可话没说完,她就被人流推搡出去了。

凌薇儿亲亲热热地挽起左轶走进会场,冲一旁的镜头比了个剪刀手,等到旁边没人了,脸上的笑才收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左轶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变脸有些意外。

凌薇儿马上又说:“嘉木不知道你会回来,对吗?”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愧色,“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可是你答应我了。”她的表情忽然笃定起来,有了底气,“你答应我了,就要说话算话。”

她回头看了一眼南嘉木,小声地说:“你们离婚吧。”

嘉宾席最后一排座位的后面鬼鬼祟祟地伸出了一只手,摇醒了坐在前排椅子上的人。

“哥,哥!”大头藏在椅背后,小声地提醒,“马上就要开始直播了,快别睡了!”

前面的人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把盖在脸上的黑色鸭舌帽拿起来,伸了个懒腰:“知道要开始了还不赶紧出去。想上镜?”他的语气懒懒散散,“哥坐的可是最后一排,哥都没法上镜,你小子就更别想了。”

大头嘿嘿地笑了笑:“我找大师算了一卦,今年总该拿奖了。最佳男配角,肯定跑不了!”

“滚。”

“哎!”大头应声,费了些力气站了起来,裤脚下露出半截义肢。他刚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被叫住。

“等等,我问你,演员离婚这种消息,值钱吗?”

“这——得看离婚那对儿名气大不大。名气小的,卖给狗仔也就是赚一顿饭钱。名气大的,只要捏着‘实锤’,别说钱了,人都得管你叫爷,头条随便上!”

“噢……”问话的人好像突然来了兴致,把鸭舌帽重新戴上,“那要是大明星离婚,再加上闺密上位呢?”

“乖乖……”大头捧起他的大头,叹了一声,“那就赚大发了!通稿一发,就这破电影节,这破主办方,哪还会让哥坐最后一排呀!”

“别,最后一排才好呢。”鸭舌帽下面的眼神深邃、轻佻,“最后一排,才有好戏看。”

大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两年不见的左轶出现在会场上,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人,一边是绯闻缠身的丈夫南嘉木,一边是众所周知的圈内好友凌薇儿。闪光灯密密麻麻,真佩服镜头前的三人竟然还能睁着眼笑出来。

看得出主办方安排嘉宾席的座位费尽了心思。与往年不同,今年的嘉宾席中间布置了一个T形的延伸舞台。左轶坐在舞台的左侧,与南嘉木琴瑟和鸣。从她的位置向对面放眼望去,那些圈内皆知的冤家占据了半面江山。

给明星排座位是门不小的学问。谁与谁关系好,坐在一起能抓拍到有趣的互动镜头。谁与谁结有私怨,不仅座位隔了十万八千里,就连入场口都是“阳关道”与“独木桥”,各走各路。左轶出道多年,关系网错综复杂,光是要隔开她的众前男友就已经让主办方伤透了脑筋,更何况还有好几位同为一线演员,却又彼此交恶的女星。

在明星们的彼此寒暄中,颁奖礼拉开了序幕。

今年参与了几部影片监制的南嘉木频频被获奖嘉宾提及,每当镜头扫来,他总是风度翩翩地起身鼓掌,落座时无一例外地会得到左轶温柔的笑容作为回应。

而镜头扫到左轶时,在座不少人的眼神颇有深意。短短两年,后浪推前浪,左轶的影后之位已经易主,交给了今年的票房女神温心怡。

就在温心怡致辞的时候,摄像师还特意把镜头对准了左轶,给了个特写,想拍到她不甘心又不得不假装祝福的复杂表情。

但左轶的表现或许得让观众们失望了。自始至终,她都笑得端庄优雅,甚至连嘴角弯曲的弧度都未有丝毫改变。两年不见,特写下的她仍然面容清丽,身形优美,令人称羡。

今日,左轶是作为颁奖嘉宾出现在这里的。而她的表现也足以告诉大家,是的,她回来了,完完美美地回来了。

最佳导演、最佳男女主角、最佳男女配角、最佳新人演员、最佳剧本、最佳摄影等等奖项花落各家。时间过去大半,主持人将舞台让出。

“接下来让我们揭晓最佳动作设计奖获奖者。欢迎颁奖嘉宾,著名制片人王志林和我们的两届影后——左轶!”

左轶站起来,在镜头前与南嘉木附耳低语几句,然后优雅地迈上舞台一侧的台阶。

她穿着一袭镶嵌了数百颗名贵宝石的丝质长裙,在舞台灯光下,举手投足皆如星光般耀眼,衬得她越发仪态万方,顾盼生辉。

王志林在台阶前伸手扶住她,和她同步走向颁奖台。站定后,在被颁奖台遮挡的地方,他粗大的手掌滑落到了左轶的腰侧。

没有人发现这个小动作。话筒的位置限制了左轶的活动范围,她无法向旁边挪一步。镜头也不可能转到后面,王志林的手指甚至探到了左轶裸露的肌肤,上下滑动。

王志林,圈内著名制片人,也是著名“咸猪手”,经验老到又色胆包天。此刻简直是挑准了最完美的时机。

数百名嘉宾面前,无数的灯光和镜头对准了左轶——这位暌违两年,即将复出的影后。她要说的每一句话都已经过精细的编排,她绝不会在这样重要的时刻把酝酿已久的台本扔开,在话筒前大喊一声住手。

上一位获奖者个头不高,话筒调得过低了。左轶没有像通常那样将话筒拉高,而是借这个高度差微微弯腰侧身,暂时躲开了骚扰。

“真的非常高兴能够重新站上这个舞台。作为特邀颁奖嘉宾,我想我与这个奖项的缘分可以说是非同一般。王先生,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左轶优雅地笑着,看向身旁比自己矮了一头的秃顶男人,后者不死心地又将手放到了她的臀上,还变本加厉地抓了一把。

“那我猜猜看,是不是因为你即将拍一部武打片啊?”王志林呵呵地笑起来,“好巧哦,我就是这部片子的制片人。”

并不好笑的对话毫无意外地又收获了一片笑声和掌声。

“今天是左轶小姐时隔两年重回影坛的第一天,我非常荣幸地告诉大家,我们即将开拍的电影《冷月无声》不仅有幸请到了左轶小姐,更是请到了她的好朋友凌薇儿小姐,一起来拍摄这部双女主的大片!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左轶迟疑了一秒,似乎并不知道有另一位女主角的事儿。回想之前文筱筱被凌薇儿打断没有说完的话,大概就是有关这个新片子的了。拖到这个时候才敲定,只怕Bella也是与制片方博弈良久,才最终接受这个结果。

当镜头扫过来时,左轶及时地补上了笑容。两个镜头分别对准了她与凌薇儿。双女主的阵容在颁奖礼上第一次公布,算是王志林送给主办方的惊喜,一笔可以下次讨要回来的人情。

嘉宾席的最末排,一顶黑色鸭舌帽下浮现出一双眸光深邃的眼睛。

看起来,左轶正如传闻中一般爱耍大牌、傲慢,并且不近人情。听到王志林点到自己和好友的名字,她也不接话头,只想快点儿走流程似的,直接将颁奖信封拆开,声音动听却毫无感情地念道:“好了,接下来就为大家公布最佳动作设计奖——程寄。”

颁奖嘉宾身后开始播放事先剪辑好的VCR(短片)。一个身穿古装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上,唇边带着一抹坏笑。出拳快速,打斗流畅,吊威亚,翻车戏,甚至还有海底深潜,他不仅亲自设计了这些动作,其中的大多数高难度动作还是他自己出演的。

奇怪的是,作为这部戏的男配角,尽管他将一个因爱生恨的反派角色演得入木三分,这一届的最佳男配角奖却没有颁给他,而是给了一名刚从歌坛跨界过来演戏的新人演员。程寄拿着这个奖杯,怎么看都有点儿安慰奖的意思。

王志林开始读颁奖词。

“如果要在今年的动作片中找出一部最具风格的作品,非程寄指导并参演的《破军》莫属。干净利落的武打场面,别出心裁的动作设计,这是累积了多年武打经验后的一次厚积薄发,一招一式都拿捏到位,又充满余韵……”

聚光灯的光束分成两束,分别打在颁奖嘉宾和获奖者身上。获奖者坐在嘉宾席的最后一排,和舞台的距离颇远。左轶无法离开聚光灯的光圈,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一步一步地走上舞台。

他懒懒散散地走近,个头并没有很高,没有穿礼服,看不出习武者挺拔的身姿,也不见VCR里那出手迅捷的样子,甚至一度走歪了路线,绕到左轶和王志林的侧后方去了。

为了填补颁奖词说完后的短暂空白,王志林开玩笑道:“哇,最佳动作设计奖,这个奖拿得不容易哦。程先生可不可以教我们一两招啊?”

程寄将鸭舌帽取下,插回裤兜里。

“当然可以。”

摘下帽子后露出的脸并不是时下流行的帅气长相,半长不短的头发盖过了眼睛,脸颊上残留着些许胡楂,显得有些邋遢,但那双眼睛却意外地深邃。王志林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轻蔑,但只是一瞬间,那双眼又越过他看向了别处。

礼仪小姐手捧奖杯从另一侧登上舞台,然后将奖杯交给同侧的左轶。就在奖杯交接的一瞬间,那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获奖者突然快步上前,一个小擒拿手,就将王志林那只粗大的手掌捏住,并且拎了出来。

“王先生,不如就学这招擒狼手,可不可以?”

程寄的出招动作十分漂亮,尽管王志林看起来吓了一跳,但台下还是一片哈哈大笑。一个并不过分的玩笑,舞台上的一个小爆点,这样的编排看起来还不错。

王志林面露尴尬。这只手刚才还在感受软玉温香,现在好像被钢板钳住一样,夹得他痛不欲生,冷汗涔涔。

一位颁奖人的手被钳制住,奖杯只好“越”过他,被直接交到了程寄手上。另一位颁奖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客套得不是很真诚:“恭喜程先生,希望下次有机会一起合作。”

一个小时前。

“听说你现在是话题人物?乖乖,这回我可赚大了。”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说。

左轶抿起唇,露出一个礼貌但冰冷的微笑。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发怒前的征兆。

“如果要封口费,可以稍后联系我的助理。但是如果你把刚才听到的话散布出去,我会告你侵犯名誉权。”

受到威胁,那男子不为所动,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指间还捏着那颗小小的宝石。

左轶被迫退了几步,靠近半开的窗户。回头看一眼,她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停下脚步。

“不过是休息了一年,大明星这么快就忘了娱乐圈最重要的规则?”

他像趋近猎物的豹子一样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下,仿佛在嗅着恐惧的味道。

“在这个圈子里,凡事都讲究一个资源置换。”最后四个字被他着重地说出来,他歪嘴一笑,仿佛露出了獠牙,“我要的可不是钱。”

他微微欠身,姿态有一种与他散漫的着装毫不相称的优雅:“请转身。”

左轶迟疑一会儿,还是转过身去。

男人的手指在她身后灵巧而礼貌地穿梭着,丝毫没有触及她裸露的肌肤。

左轶思考片刻,问道:“你是谁?”

身后的人有些诧异:“你不记得了?”

左轶回以沉默。

他松开手,被修复完好的丝绸礼裙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幸亏我人好,不介意再做一次自我介绍。”

一小时后,他果然又“好心地”做了一次自我介绍。

“恭喜程先生,希望下次有机会一起合作。”左轶干巴巴地祝贺道。

程寄笑笑,接过奖杯,看向她。

“当然。”聚光灯下,他的眼眸深处闪着亮光,“王制片忘了说,我是《冷月无声》的武术指导。”

左轶身旁的位置被王志林让出,镜头已经蠢蠢欲动,她只好上前一步。

右手被人用力地握住,社交礼仪迫使她抬起头。但他们的目光没有交汇,她的视线只落在他唇角那抹邪邪的笑上。以这个高度,她刚好可以看见那张笑脸。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意味深长的余音。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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