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5.26 庚子年闰四月初三 周二 晴
三
当任佳律师发现,所里其他律师在坡头法庭比牛三妹案子立的晚的案子一个一个陆续开过庭时,他确信王和一法官是有意而为。是在观察牛三妹的态度是否会有所变化,或者是在等待自己的代理方案是否会发生变化。虽然在电话里有过两次磋商,王法官也答应尽快安排开庭,但他只说不割,一直不发开庭通知。就基层法院的法官而言,王和一审判经验丰富,不仅足智多谋,而且铁面无私。任佳律师由衷的佩服他,也喜欢同他公事公办的打交道。从来不企图利用私人关系影响案件的审理。但牛三妹的案子还是让他有点着急上火。诉讼告知书通知此案釆用简易程序独任审理,审限只有三个月,眼看两个月都过去了,开庭时间还尚未确定,这如何是好,他又一次拨通了王法官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王法官听见任律师的问候,抢先说:“得是又催牛三妹的案子?还有二十几天时间里,不要着急。不行了,你撤诉吧,劝他们好好过日子去!”明知王法官是半开玩笑,半试探,任律师还是认真地说:“我把方子都用尽了,也把牛三妹劝不回去。她是铁了心要离婚呢。我把他们的情况都告诉你了,夫妻感情的确彻底破裂了,拢不到一块去了!她三天两头找我问咋还不开庭呢?我骗她说你已经定了下周开庭,你赶紧给个准信,我得提前告诉她给单位请假。”任律师的话里柔中带刚,似乎不答应就不行。
王法官只得把话挑明了说:“下周开庭不是不可以,但你一定要考虑一下可能出现的风险,千万不能出差错。这个豹二弟没有聘请律师,他要是在开庭时出洋相咋办,我现在还没有个预案哩。”
“看把你吓的,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庭终归还要开嘛。不行了你给院里请示,开庭那天来两个法警守卫行不?凭我个人对豹二弟的了解,还不至于那么可怕。咱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总行了吧。”任律师不等王法官回话,又接着说:“牛三妹的情况我此前给你介绍过了,你看她的状况那么可怜,显然是弱势群体。不光需要秉公裁判的法律保护,还需要咱法律人在办案过程中的和蔼态度和办事效率呀,尊敬的王庭长!”
王法官闻言大笑:“尊敬的任大律师,老哥哥,看来你不光着急,好像还胸有成竹。那是这吧,你如果方便,咱就定下周一开庭。这个案子是普通的民事案件,我肯定要不来法警,咱还是做好自我防范。尽量不出意外,把庭顺利开了。行了吧?”任律师对王法官的回答十分满意,随口应承道:“行,那就定下周一开庭吧。我把其他的事情往后推。”然后搁下电话,长舒了一口气。又拨通牛三妹的电话,告诉了开庭时间,让她做好相应准备。
真有点千呼万唤的味道,牛三妹诉豹二弟离婚一案周一终于在坡头法庭不公开审理。
通知上午九点开庭,但九点钟的时候,法庭只有原告牛三妹和代理律师任佳坐在原告席上,被告席上没有人。书记员刘娜早已把开庭的准备工作做好了,只等豹二弟的到来。他会不会拒绝出庭呢?王法官有点吃不准。如果他缺席,这个庭便不适合简易程序,还需要另行组成合议庭,适用普通程序审理,那这个庭就开不成了。他示意刘娜打电话催一下豹二弟,刘娜说电话打过了,豹二弟关机。还说上周四通知他开庭时,他答应会来的。王法官说那就再等等他。
由于隐私案件不公开审理,不允许旁听。庄严的法庭里只有四个人在静静的等待豹二弟的到来。没有人说话,大约各人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这个豹二弟是不是耍什么花招呢?王法官和任律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直到九点四十,豹二弟才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法庭。他首先扫视了一下原告席上的牛三妹和律师,故意目露凶光,然后用不屑的神情望着审判席上的王法官。王法官大声责问:“通知你九点开庭,你咋现在才到?让这么多人等你!”
“我早上起的迟了,走了十里路,吃了一碗咸汤面才来的。咋啦?”豹二弟两眼一瞪说。
“咋啦,对你进行口头批评!当事人要遵守法庭纪律,你听明白了没有?”豹二弟没有搭理王法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坐在那。
刘娜宣布完法庭纪律,王法官宣布该案开庭。先进入庭审调查阶段。
任佳律师代牛三妹宣读了民事诉状。提出了请求离婚、两个女儿由自己抚养、依法分割夫妻共同财产的请求以及事实和理由。王法官让豺二弟答辩,豹二弟说答辩不了,反正这婚是坚决不离。王法官让原被告开始举证质证。任律师按照此前向法庭提交的证据目录以及证据说明逐一进行了举证。其中包括知情的邻居、村调委会、坡头中学出具的证言证明等,用来证实豹二弟几年来不尽丈夫和父亲之责,赌博成瘾,实施家庭暴力,双方之间的夫妻感情确已破裂的事实。同时也说明两个孩子由原告抚养更有利于其健康成长。由于豹二弟因赌博已变卖了大部分夫妻共同财产,仅剩的一点财物和未来责任田的使用权和收益权应判归原告享有。最后归结为,原告的各项诉讼请求既有事实根据,又符合《婚姻法》的相关规定,应该得到人民法院的支持。
“下来由被告对原告提供的证据进行质证,也可以用自己举证反驳,提出自己的主张和意见。”王法官说着并示意豹二弟。
“我不同意离婚!两个娃姓豹不姓牛,应该归我管,三亩责任田是组上分给我的,结婚前分的,凭啥归牛三妹享受?我没证据,原告律师竟胡说呢,几项请求我都不认,想离婚门都没有,咱走着瞧!”豹二弟大声说出这些话,震的法庭嗡嗡作响。说完翘起二郎腿摇晃着,摆岀一番看你法官咋办的架势。
王法官用手指着豹二弟,让他坐端正。然后宣布进入辩论。任律师不想激怒豹二弟,便说不必辩论了。王法官理解此举的含义,便征求豹二弟是否辩论,他也说不。但他同时瞟了一眼牛三妹和任律师,用胜利者的神色对牛三妹说,你请个好律师顶屁用,不一定斗得过我。牛三妹气得两眼泪水汪汪,差点哭出声来。王法官说那咱进入调解程序,双方同意不?牛三妹说不同意,任律师说同意,豹二弟也说不同意,王法官加重语气大声说:“到底同意不同意?离婚案件的调解,可以调离,也可以调解和好,明白吗?双方先明确表个态,愿意调解咱就调,不同意就不调了,由法院来判决。你们说调解还是不调解?”牛三妹和豹二弟齐声回答:“同意调解”,惹得王法官和任律师差点笑出声来。这二人的想法其实是背道而驰的,一个想调离,一个想不离。但只要同意调解,才会有更多平静说理和沟通的机会,便于律师法官在更大程度上发挥作用,提高诉讼效率和调解率。
任律师在对牛三妹使个眼色之后对豹二弟说:“你不是不同意离婚嘛,我可以劝你媳妇回去过日子,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你看行不行?”“让我听听啥条件?”豹二弟一下子来了精神。
“结婚都八年了,你家连个做饭的灶房都没有,这日子咋过?给你一个月时间,不论你用什么办法,给家里搭建个灶房,把锅碗瓢盆买齐了,我让牛三妹带两个娃回家去跟你过日子,这婚就不离了。”
豹二弟听了任律师的话,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律师听说本事大的很么,怎么出这个主意,他会真心帮我,还是另有图谋。半晌竟说不出话来。
王法官在一旁开了腔:“豹二弟,这么简单个事,快答应了吧。谁家里能缺少灶房,没灶房咋过日子?这本是你结婚前就该弄好的,现在为了媳妇娃,还有啥思考的!”
“我这都是为了你一家人好,就这,还要好好劝你媳妇,人家还不太愿意呢!”任律师十分真诚的对豹二弟说。根本不顾及身边的牛三妹生气地在那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制止自己。
谁料豹二弟经过一番仔细的思考,突然大声的说:“我给她盖灶房,看把她值钱的,门都没有!离婚,离婚,我同意离婚!”
这个举动完全出乎王法官预料,他郑重的对豹二弟说:“这是你的真心话?法庭上可不是儿戏,你是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知道吗?”豹二弟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一会我签字画押就是了。”
“那离婚这事就算定了。下来是两个孩子必须由原告抚养,一来孩子这几年一直由她妈抚养;二来她妈的啥条件都比你好,有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三来两个女孩母亲抚养起来更方便妥当。何况即便原告抚养孩子,孩子仍然姓豹,永远不会改变你们的父女关系,你永远都是孩子的亲爸。这个你就别争了,争过去你也管不了娃,难道你忍心孩子成为流浪儿?”任律师紧接着这一番入情入理、义正辞严的说词,围绕着原告关于两个孩子抚养权的主张,不给豹二弟反驳的空间。
豹二弟怒目圆睁,狠狠地说:“按你说的,我岂不是妻离子散了吗?两个娃总得给我分一个吧?”
王法官此时插言道:“豹二弟,你误解任律师的意思了。孩子不是财产,抚养孩子是为父为母的法定义务。抚养权取得条件是谁更有利于娃的健康成长才归谁,你懂吗?”
“我懂,就是不想两个娃都归她!”豹二弟有点沮丧起来。
任律师宽慰他说:“管娃不光劳心费神,最主要的是要花钱,而且越是长大花钱越多。除了吃穿用,还有上学、看病,花销大了去啦,还要有时间陪伴孩子,豹二弟你想想你能做到那一条?按理说,原告要是抚养两个孩子,你每月还要拿几百元生活费哩!”
豹二弟似乎醒悟了一些,口气软了下来:“她要管两个娃让她自己管,我一分钱都拿不出来。要是不让我拿抚养费那就可以。”
“这个好说,暂时你没能力可以不拿,今后你发财了可以多拿些,你才有脸见娃,对得起娃,你说是不是?”任律师一瞬间感到了轻松。
前两个诉讼请求已经全达到了,下来只剩下那几亩地的使用收益权了,也必须拿下,至少地不能让荒芜了,而且牛三妹娘仨个也好有个最基本的口粮来源。任律师为了缓冲气氛,假借要上卫生间,把争取责任田的主张交给牛三妹争取,并示意王法官从旁说合。
牛三妹见离婚和孩子的抚养问题豹二弟已经满口答应,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说起责任田来也有了勇气:“那地是分给你的不错,可是你几年都荒着不去经种,草长的比人还高。难道还要荒下去?你没能力给抚养费,你让我和两个娃今后吃什么?”
王法官一听地都荒了几年了,觉得更应该把使用权给原告,一举多得,这对当事人对社会都有利,便对豹二弟说:“这责任田的事,是苦差事,拿血汗换收成呢。你几年都不耕地,给牛三妹耕种,养活你两个娃哩,你还有什么可争的!”
豹二弟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好吧,你爱种地你种去。如果将来国家政府要征用这地,补偿款得有我一份。”
任律师回到法庭时,听到了豹二弟最后这句话,便示意牛三妹答应豹二弟。他暗自庆幸牛三妹离婚一案能如此顺利地达成和解。
书记员刘娜开始整理调解书内容,待牛三妹、豹二弟在调解笔录,以及送达回证上分别签名按印后,任律师也郑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和王法官紧紧握手告别,二人脸上流露出会心的微笑。
数月以后,王和一法官再一次与任佳律师相遇。他十分认真地问任佳律师:“那回牛三妹离婚,你是怎么想到用那样的法子,让豹二弟乖乖同意离婚呢?”任佳律师笑着说:“对不明事理的人,你就不能按常理出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