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昌文本来是要娶秀玉的。
他和秀玉名义上是兄妹,可他是秀玉爹妈收养的孩子。秀玉妈嫁过来一直没生养,可收养了昌文不过两年,竟然就生下了昌武和秀玉这对双胞胎。
秀玉爹妈本就把昌文当成家里的福星,再加上昌武从小身子骨弱,老两口就更对方正厚道的昌文倚重三分。后来,眼见昌文对秀玉有情,就有意把他和秀玉凑成一对,让他和秀玉扛起这个家,也算两好并一好。
昌文和秀玉一块长大,俩人感情一直挺好,又有爹妈做主,昌文也就没急着捅破这层窗户纸。
那是1945年,昌文赶着马车去给县城的粮行送粮食,要往回赶的时候,刚好流窜来一队日本兵,虽然已是强弩之末,可还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粮行老板跟昌文爹是老朋友,见路上不太平,硬把昌文留了下来,要他避避风头再走。
昌文就在县城耽搁了几天,风头一过,立刻往回赶,他担心爹妈,更担心秀玉。
可谁知道,这几天竟耽搁了他一辈子。
昌文不在家这几天,秀玉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她把个受伤的男人藏在了自家地窖,还扯了家里的白布给他包扎伤口。
三天后的夜里,男人登门道谢,竟是当地游击队挺有名的老朱,秀玉爹妈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坚决不肯收他的谢礼。
老朱无以为报,得知秀玉还没许人家,就非要把她说给家里的侄子。还说:“小姑娘有勇有谋,和我侄子天造一对,老哥哥老嫂子可千万不要怪我唐突啊!”
秀玉爹妈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应了。
昌文听秀玉爹说完这事,胸口像烧着了一团火,他恨爹妈这么糊里糊涂就把秀玉许给别人。他要去找秀玉,跟秀玉把他的心思说清楚,要她跟朱家退婚,只要秀玉不乐意,天王老子做媒也没用。
他跑到西院,秀玉迎出来,喊了一声哥,眉毛眼睛都在笑,哪里有一丝一毫不开心的样子?昌文觉得像有一瓢凉水兜头浇了下来,他愣愣地看着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昌文默默回了屋,慢慢回过味来,他爹吞吞吐吐说什么不好驳老朱的面子,不过是怕他难受罢了,恐怕,秀玉早打定了不嫁他的主意。
他早知道秀玉心气高,可她宁可把未来赌在未曾谋面的朱志义身上,也不愿意嫁给知根知底的他,不愿意跟他一起过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她这是有多嫌他啊!一想到这一层,昌文的胸口就像压了块大石头。
2
昌文闷闷不乐了一阵子,可也该下田下田,该送粮送粮,只不过再不肯往西院去。
秀玉的婚期定在秋后,她出嫁前几天,追着赶着给昌文做了双鞋,亲自送来了东院。
她扑闪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说,“哥,我走了,爹妈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昌文抢过话头说:“一家人,说这干啥!”伸手把鞋接过来,套在脚上试,咧嘴一笑,“嘿,还别说,这鞋真合适!”
秀玉也笑了,又说了会子闲话才走。
秀玉前脚走,昌文后脚就把新鞋脱了下来,齐齐整整摆在炕头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长长叹出一口气。
他背地里下过好几回狠心,可真见了秀玉,却连冷鼻子冷脸对她都做不到。
他索性也就不难为自己了。
秀玉是来道歉的,她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可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把这话说出来。只要这话不说破,他就还能以哥哥的名义关心她,护着她。
昌文去城里送了回粮,回来给秀玉带了面靠山镜来。虽然,他家有些田产,可靠山镜这玩意也算奢侈品了。
镜子是昌武送过去的,昌武回来说:“好家伙,我姐见了那镜子,眼珠子都直了,大哥,真有你的!”昌文咧嘴乐了一下,心里苦得要命,他能做的,也就这了,又庆幸,好歹还能为她做点啥。
虽然年月不好,可他们两家都算殷实,喜事办得像模像样。
昌文带着送亲队伍,亲自把秀玉送去的朱家,他瞟瞟马上的朱志义,松了一口气,心里又酸得像一枚青杏。
他起先盼过朱志义是个歪瓜裂枣,这样秀玉就不会喜欢他,可秀玉真嫁了,他又怕朱志义真是个歪瓜裂枣。
还好不是。
年初二,秀玉带朱志义回娘家拜年,朱志义戴着眼镜,围着围巾,没事的时候,手上总拿着本书,一行行地指给秀玉看,秀玉脸上就笑出朵花来。
昌文看呆了,觉得在秀玉两口子面前,自己粗腿大棒的身体被无限放大了,怎么着都别扭。
以前,他一直以为秀玉和他是同一条链子上的珠子,可现在,他明白了,秀玉到底和他不一样,他们理应滑入各自命运的洪荒。
这么一想,心里又释然了几分。
3
秀玉爹娘自知亏欠了昌文,来年春天,托了媒人,赶紧操持给昌文说亲,可昌文谁也看不上,昌武的孩子都会喊伯伯了,他还是一个人。
没几年,换了新天地,赵家的土地被分了,财产充了公,秀玉爹妈连气带病,相继去了,秀玉回来,哭成泪人。
昌文想去扶她,看看自己满是口子的手和露着棉花的破棉袄,就把手又收回来了。
料理完爹娘的后事,秀玉想给昌文做顿饭,掀开缸盖,看看已经见底的棒子面,秀玉又哭了,“哥,爹妈的孝你也尽到了,家里啥都没有了,你也早点给自己打算吧!”
昌文裹紧了自己的破棉袄,定定望着秀玉,嗯了一声,鼻头就酸了。
幸好秀玉没嫁给他,幸好秀玉不用跟他一起受苦。
朱志义来接秀玉,昌文头一次给了他个笑脸,说好好照顾秀玉!
朱志义答应得好好的,可他没能做到。
秀玉怀老三的时候,刮起一股风,在城里做事的男人纷纷跟乡下的妻子离婚另娶,朱志义也动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