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淹没的和被拯救的

作者是意大利的普利莫·莱维,concentration camp 的幸存者之一。《被淹没的和被拯救的》对我个人的知识扩展面以及更加真实的社会、极端情况下的人性有了更清晰震撼的认识。人的思想成长往往是在遭遇重大变故、极端状况、孤立无援、榜样激励等比较特别的情况下,比如说,受过校园霸凌的同学至少对这个社会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他知道了来自别人的恶意可以轻易毁了一个人,这不是心理悲观或者低沉或是简单的被概括为抑郁、厌世,阳光幸福长大本来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有的人经历厄运成长了,被霸凌的人(一般都是小初中生)很小就成长,成长本身不是一件坏事。了解极端情况、保持悲观不是一件坏事,保持悲观意味着时刻要多做准备,不至于面对恶劣情况一味哭泣。

就是接下来这一段话,(当年)完全打破了我的三观,“我感到无辜,没错,因为我也是‘被拯救者’中的一员,所以通过我的眼睛(还有其它人的眼睛)永远寻觅一个为自己辩解的理由。最糟的人幸存下来,也就是说,那些做适应环境的人;而那些最优秀的人都死了。”最优秀的人都死了,活下来的都是最适应环境的人而不是最应该(乐观、善良、乐于助人)的人活下来的人,这和我们所受的教育完全不同。莱维偶然发现了一个旧水管会往下慢慢滴自来水,他只告诉了最最亲近的一个人,他们偷偷离开那里时候,莱维感受到负罪感,但是他至今都不知道这件事做对了没有。不告诉别人,能保命,告诉了别人,他自己就没了水源,他选择了缄默,“将自私延伸到你最亲近的人,在那遥远的时光中的一个朋友,一个可以恰当地称呼‘我们’的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最难熬的是正义的人,逃不开、躲不了、又真的没有办法对周围的人下手,环境不允许自己保存道德生存下去,而道德又是某些人绝对丢不了的东西,那还有自杀这一条路,但是我们听到的关于concentration camp中自杀的死法很少,反而是这些人被解救后有了大量自杀行为,那这是为何?莱维给出了以下解释,(不一定完全正确,但这是一个有此经历的人的真实想法):

首先,自杀是人类的行为,而不是牲畜的行为,他们被像牲畜一样对待(这一点作者有一点篇幅描写,很虐,肉体上的伤害是其次,将人匹配的属性—自尊、道德、羞耻心完全摧毁,真的还不如死亡来的干脆);

其次,“还有其他事要考虑”,人们想的是怎样填饱肚子,怎样逃脱疲倦和寒冷,避免毒打。这种时刻笼罩在头顶的死亡阴影,让人们没时间聚精会神地考虑自杀的想法;

第三,大多数情况下,自杀是由未被惩罚而减轻的罪恶感所衍生的行为。Concentration camp 中的严酷生活本身就可以看作一种惩罚,未被营救之前,人的罪恶感在潜意识中,并不再额外需要其他行为来自我惩罚,而被拯救之后,罪恶感就笼罩着自我,所以他们需要自我惩罚,“自杀”就是个很好的媒介。

还有一点,(这一点我自己随便想的)经历过残酷战争的人,无论是俘虏还是战士,已经很难适应正常生活了,塞林格在诺曼底登陆后幸运活下来后就是这样,精神有问题,不是不能交流,也不是智商有问题,而是当两个人的经历有巨大变化时,本身就不适合友好交流,即使是与家人,因为相互不理解,也没有办法做到换位思考。(延伸一下,所以如果想并肩,无谓朋友或恋人,一方往前奋进另一方也要加油)塞林格不能面对镜头,感觉会回到战场的瞬间,而且即使后来有了妻子儿子,他很难为他们分出心神,只有在写作时他才能回归自我。无论是战俘还是战士,CCCP解体时候,也有好多老兵自杀,他们都是特殊背景下的悲剧产物。

那么羞耻感(罪恶感更为恰当)是从何产生?因为自我无能、不抵抗,理性来讲,这和他们不相干,他们就是没有能力抵抗,但最后还是会为自己的不积极抵抗负罪。同时,来自不了解事情真相的人们无意中的疑问,你们当时没有人抵抗吗?这种问询(即使不带任何恶意)对不抵抗的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质问,抵抗的都死了,活下来的都会无形中遭受这种审判,所以羞耻,所以自杀。

在这本书中莱维提到了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他没有对这件事进行批判,而是客观陈述,为何要强调这一点,是因为莱维写这本书中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单纯的谴责Nazi,而是想分析清楚concentration camp 这种奇特现象和做一个科普,这件事没有发生之前谁也想不到会发生,发生了之后却依旧有很多人不相信,这种事说不定何时就会重现,面对特殊情况,应该有更多人了解和预防,防患于未然。还有,杀人的不仅是敌人,还有同伴,战力对比,其实很多人是死在自己人手上,那么在这种绝境下,活下来的诀窍是什么。

战后一种普遍现象是,很多受害者和施暴人大规模模糊了自己的记忆,他们潜意识地在逃避,即使是同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在不同的时间叙述出一模一样的经历,所以受害者取证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莱维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挺身而出”,他努力想要更多人了解真相,即使一次次扒开他的痛楚,因为在那场战争中活下来的受害人,只是逃避痛苦就已经很艰辛了。

在这种环境下,会有好多人寻求稍微轻松一点的工作,Nazi也会提拔一些受害人称为“小头目”,Nazi的数量是有限的,所以从数量更为庞大的受害者群体里面寻找帮凶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而为了多一块面包,多的是人愿意挤破头竞争并且尽力做好这份工作。事实上,他们在完成工作时,不仅不会偷奸耍滑,还是超额完成工作,有一幕场景就是修墙,人工不借助工具修的墙,那种笔直程度比之精确仪器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讽刺吗?不,只有在工作中人们才能暂时忘却饥饿、痛苦。而且,解决人手问题是一方面,Nazi(不仅是Nazi,各种犯罪组织都深谙此道)更加清楚,约束他们的最好办法是让他们担上罪行的重担,这就构成了一种同谋关系,人格被摧毁,手染血腥,他们从此无法再回头。所以,concentration camp 鼓励特权阶级,兼职囚犯构成了这里的主体,还有,压迫越残酷,被压迫者的合作意愿越广泛,而他们的特权也仅限于几个月内能吃饱,故而不会招来其他人的嫉恨。刚进入营地的受害者还会被上演一场残忍的“杀鸡儆猴”,反抗之心顿时消弭,也不存在组织其他人一同反抗,就算忽略语言问题,刚强度的工作稀少的食物都令受害者们毫无反抗能力,只能被动等死。

这里还一种致死率最高的bug,那就是语言,incommunicability,无法沟通,它是一种语言学的灾难,也是“文明世界”的灾难。先说信息重要性,资本积累本身是来源于权力/金钱/信息不对等,在concentration camp 可以改为权力/食物/信息不对等,受害者食物短缺(这也是前文中提到的为什么莱维发现了滴水的水管不会告诉别人,因为这里的资本就是生命,有这些资本就有命),有无权力即灰色地带的小头目不是竞争上岗,是看运气,如果运气好被选择了那就能暂时保住命,所以当权力/食物都相同或者仅凭借运气时候,信息就至关重要,掌握信息能免受一顿毒打,甚至能救自己一条命。而信息的来源,就是沟通,当你听不懂一句话周围还没有一个人认识的人,后果很严重,所以在这里,如果想活,就要会德语。同时,这里出现了另一种侮辱,人们更多的是对命令的语调作出反应,而不是命令的内容。像不像人和畜生之间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能很好适应环境的要么会语言,要么机灵,他们也已经完全被当作牲畜对待了——打手势、甩鞭子、吹口哨、拍后背……

  关于暴力,客观来讲,暴力是解决问题的一种途径,和“愤怒”一样,我们通过某些行为来表达不满,最终结果要么是威慑、恐吓,要么是想要你改正等。莱维在concentration camp体验了另一种暴力,他称为“无用的暴力”,劳动、殴打就是目的本身,也不是为了让受害者恐惧,让受害者怎样,单纯就是为了暴力本身,而这些暴力只是为了施加痛苦……

当我们试图用逻辑判断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会有“意料之外”,邪不胜正,反派最终的死亡往往不是实力,而是自己心性落了下乘,往往死于自爆,就算是Nazi,是人就会有人的各种情感,那么没有人会心软会同情吗,有的,这种事情也有偶尔的例子,但是更多的是,我们想到了同情却没有考虑到同情发挥做大作用时的环境,而真相是,一个人所引发的同情远多于一群遭受苦难的人,他们面对的恰恰是一群遭受苦难的人,人的道德模糊性被极端情况激发的淋漓尽致,除了你自己,所有人都是敌人。

这是一本战后反思文,我觉得我们都应该看看,不论是施害方还是受害方抑或是事外人。


-- by  hann

--2021.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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