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22

这个故事是我一个长辈讲给我听的,真实性应该没有问题。


说到老屋,在我们家那还是比较少的——虽然盛产大理石,却没有用石头建房的传统。以前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泥木结构(用黄泥筑版建成主体,顶部用木梁盖瓦片),这样的房子,如果有人打理,住一两百年应该没有问题,要是没人住荒废的话,用不了几年就会倒塌。


在农耕文明时期,一个家族,要延续兴盛百年以上,是非常难的——很多时候,如果家里有人在外功成名就,容易举家外迁,老家反而更容易颓败。


因而,我们那有岁月痕迹的房子很少。


但我这长辈家却是一个例外。


他家连续四代行医,家里田产很多,解放前一直是望族,田产大概占了我们镇的十分之一——当然,解放后新开辟了许多田地。按现在面积来算肯定没有。


虽然算不上耕读传家之室,不过也许几代行医积德,神灵庇佑,人丁也算兴旺。他们家的房子格局和北方的四合院类似,具体形态不大清楚,现在只能依稀看到有三个天井的痕迹。


据我的这位前辈讲,他小时候,这房子已经住了三辈人了——他算第四辈。


这房子里曾发生了一个悲剧故事,一位按辈分我那位长辈应该叫奶奶女子,在生产的时候遇到难产,母子双亡。据说,这位女子是一位闺秀,美丽在我们那是出了名的。也许是天妒红颜吧。这位女子的丈夫,也是一位大夫,眼睁睁看着美人妻子香消玉殒,却无能为力。悲愤之下,远走他乡,从此杳无音讯,也不知道埋骨何方。


按我们那的说法,难产而死的女子,死后就会变成“血亡鬼”。和一般的鬼不一样,她们不能像一般的那样轮回,只能去找另外一对母子(母女)作为替身,才能投胎。


这位妙龄而殒的闺秀小姐,应该是一个极其善良的人。因为这个家族几代都没出现过难产的现象(替身都是从最亲近的人中找),她也就不能投胎,就在老屋中住下了。


按我那长辈所讲,“她”似乎并不避讳在家人面前现身。只不过,从来没有露过全貌,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点灯时分,独自坐在房梁之上,一只脚悬在梁下,油灯虽然不是很亮,坐在屋下的人却能看清楚她穿的绣花鞋——我那长辈还曾细致的描述了他小时候看到的花纹样式。


某些夜晚,甚至能听到她唱出的歌声。按我那长辈讲,那声音很近又似乎很远,明明听得很清楚,却又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我个人推测,应该是非常凄美哀婉的歌吧!


和一般遇到“鬼”不同,我这位长辈家对见到这位“长辈”并不感到有什么恐惧,反而觉得“她”就是这房子的一部分。


“土改”时,我这位长辈家被划为“地主”——他家确确实实是地主。后来受了很多波折与磨难,象征家族荣耀的大屋,也被分掉了。


不知道是一下子住进很多人家“阳气”太盛还是别的原因。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穿着绣花鞋的女子现身了。不过,她还是显示出了一些神迹——比如,五月包粽子、过年炸丸子之类。第一锅出锅后,大家必定要毕恭毕敬放一碗在桌子上请她先享用。有几次新嫁进来的媳妇不知道,没有做这一仪式,后面的无论怎么蒸(煮、炸)都是夹生,经年纪大的一提醒,马上变得正常了。


这一作法,似乎有损这位闺秀的形象。不知道是因为家族衰落后,她无法歆享后人祭祀迫不得已采取的手段,还是仅仅想提醒后住进的人家这是她“家”(从而捍卫家族最后的荣耀与尊严)?我总觉得应该是后者。


现在,讲这故事的长辈已经去世了,他没有儿子,直系血统就此断绝了——祭祀断绝了。老房子早已倒坍,一部分成了菜园,一部分荒草杂芜。这位美丽善良的女子,已不知魂依何处。偶尔想来,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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