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延熙十六年(253年)的岁首大会上,百官齐聚一堂庆祝新年。酒过半巡后,血腥之气打破了祥和的宴会气氛,众人亦被惊得手足无措。原来,曹魏降将郭修趁人不备,突然刺杀了大将军费祎。此事使蜀汉内部政局剧变,成为后来政权灭亡的重要因素之一。数年前,有人曾以“岑彭见害于刺客”,劝费祎“宜鉴前事,少以为警”,费祎却不以为然。若他能吸取前车之鉴,大概蜀汉的历史走向都会不一样吧。
费祎遇刺,原因很可能是他阻碍了姜维的北伐大业,而岑彭遇刺原因却是与之相反。《十七史百将传》赞岑彭用兵“神乎神乎,至于无声”,他之所以会被刺杀,正是因为对方被其战法打到无力招架,才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翻盘。宝剑锋从磨砺出。尽管岑彭后来用兵神机莫测,可在加入光武帝刘秀麾下前,他战绩着实一般,甚至见势不妙时还经常临阵逃跑或投降。这听起来颇有些不堪,却也让他不至于在群雄环伺的乱世中提早杀青,得以积攒战场经验,成长为“云台阁上大书名”的东汉中兴名将。
加入汉军
王莽新朝末年,起义之火燎遍天下,各地百姓纷纷组成赤眉、绿林、舂陵等起义军,以图对抗新朝。昆阳之战后,新朝军队大败而归,由绿林军为主体组建而成的更始政权成为新霸主。然而不到两年,更始政权就因诸侯自立而呈现分裂之势。当此之时,岑彭,这个原新朝棘阳县长,现更始颍川太守,也走到了其人生的十字路口。
更始二年(24)秋,一个足以决定人生走向的选择题摆在了岑彭面前:“是战?是降?抑或是逃?”这年,岑彭因击败叛贼徭伟而被更始帝封为颍川太守,但在他赴任前颍川已失陷,无奈之下他只能投靠河内太守韩歆。而今河内城也不太平了,因为刘秀所统领的汉军正风风火火地大举来攻,也因此他才陷入需要做人生选择题的窘境。
经过再三考虑,岑彭认为投降才是出路。彼时的刘秀,已率部尽灭河北群贼,其实力足以逐鹿中原,投靠他的话未来可期。另外,岑彭曾是刘秀已过世的兄长刘縯的部下,如今再投刘秀,倒也顺理成章。兄长旧部前来投靠自己,刘秀自是欣然接受,此刻的他绝预料不到眼前这个人会给自己的事业带来多么大的帮助,岑彭也猜不到加入汉军后自己会建立何等伟业。而创业的魅力,正是在于这种无限的可能性。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建武元年(25),刘秀抽空登基称了帝,接着又投身于解放全天下的伟大事业中,真是“登基打仗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登基后,他给众将定了个小目标——占领洛阳。
洛阳处天下之中,扼九州咽喉,自古便是军事重镇,因此更始帝派遣了重兵把守,大司马朱鲔更亲自坐镇,换句话说这就是块难啃的骨头。但刘秀势在必得,为此派出十一员大将围攻洛阳。
事实证明,洛阳确实不是轻易可取的。即使汉军围困万千重,洛阳依旧岿然不动。拉锯战持续了数月,直到岑彭出面充当劝降使者才迎来转机。
昔年岑彭曾在朱鲔手下担任校尉,但如今二人各为其主、刀兵相见,所以朱鲔对此感慨万千。岑彭劝他:天下之事,逝其去矣。如今刘老板地盘广、人才多、家大业大,与其固守孤城还不如跳槽过来,如此还能展望美好的明天,而这却是自身难保的更始帝给不了他的。
人为希望而活,朱鲔被说得心动。见到岑彭为表诚意还孤身犯险进入城中,带来刘秀“建大事者,不忌小怨”的原话,让他知道投降后刘老板不会再追究以前的恩怨。这还有啥可说的,赶紧投诚呗!于是朱鲔让人把自己绑成粽子送到刘秀面前,以此表明自己任凭处置。但他多了个心眼,为防不测他嘱咐部下:若自己一去不返,便南下投靠郾王尹遵。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见面后刘秀就立刻为其松绑,并重申汉军优待降将的政策,而且当夜就让岑彭送他回城。如此一来,饶是多疑如朱鲔也无话可说了,洛阳城就这么被岑彭和刘秀以兵不血刃的方式拿了下来。
声东击西,围点打援
若无岑彭劝降朱鲔,汉军须围洛阳多久才可破城?答案是:朱鲔毅力足够的话,至少得好几年。这并非信口开河,因为之后汉军在远没洛阳坚固的黎丘城外,将楚黎王秦丰围困了整整三年才最终破城。
建武三年(27),岑彭率三万兵马南击秦丰。这是场硬仗,因为秦丰领地多达十二个郡县,军队也兵强马壮。几个月内,双方在邓城进行了多场攻防战,汉军始终没讨到任何便宜,把刘秀气得臭骂了岑彭一顿。老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岑彭被这一骂吓得以为老板要炒了自己,结果急中生智,倒是让他想出一招声东击西的妙计。
《孙子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当夜,岑彭通告全军,让众人整顿兵马,明日清晨转攻西边的山都城。同时,他又暗中放松对俘虏的看守力度,故意让其脱身,把汉军动向透露给秦丰。果然天真的秦丰中计了。当他领兵救援山都时,岑彭却悄悄渡河收割他留在原地的守军;然后劈山伐林,抄近道直捣秦丰老巢——黎丘。带兵在外最怕什么?自然是敌人偷家!岑彭大军天降黎丘的消息让秦丰心中大骇,但这并不是最糟的,因为岑彭不但声东击西,还围点打援。结果,秦丰在回师救援途中被守株待兔的岑彭轻而易举地包了饺子。
此战秦丰大获全败,不仅军队没了,得意战将挂了,就连领土也基本丢光。换做他人,此刻必定再无战意,然而秦丰却仍不服输。只身逃回黎丘的他开始据城死守,面对汉军重重围困也毫不妥协,竟将黎丘城守了三年。这三年间他损失了九万守军,粮食亦消耗殆尽,甚至连负责围攻的汉军统帅都从岑彭换成了朱祐,他却始终不降。若阵营调换,秦丰大概会被史家大肆歌颂,并与苏武、耿恭等人一样成为“壮节不屈”的代名词;但历史没有如果,站在拥有主角光环的人的对立面,其下场可想而知。最终,只剩残兵弱将的黎丘城被朱祐攻破,秦丰也被砍了头。
公孙击地叹何神
建武八年(32),天下基本尽归刘秀,只剩西北隗嚣、蜀地公孙述仍在顽抗。这两股势力互为犄角彼此照应,要攻而取之十分不易。之前刘秀曾将隗嚣打到残血,并得意地说道:“既平陇,复望蜀”,以为西北陇地可收入囊中。结果公孙述派兵偷袭汉军,救援隗嚣;随后更乘势挥师东进。数万蜀军顺江而下,相继攻占了夷陵、荆门等地,还把企图反击的汉军悉数打了回去。这让岑彭意识到,想要击败隗嚣、公孙述,汉军还得扩充实力,为此他专门打造了数千艘楼船、冒突、露桡。
岑彭训练水师、造船备战期间,曾两次天现异象。据《后汉书·天文志》记载:第一次是一颗“声如雷、大如月”的白色流星“从太微出”划过天际;第二次则是“大流星如缶,出柳西南行”。研究星象的官员告诉刘秀,这预示着“天子大使将出,有所伐杀”,雷声则代表“兵将之怒”。战争年代,“伐杀”之事稀松平常,老天爷何以专门为此发出警示?不明其意的刘秀只能将之搁置一旁,这时他更关心的,是汉军何时能占领西蜀,灭掉公孙述。
建武十一年(35),岑彭用行动给出了答案。他与吴汉率领水师浩浩荡荡地朔江而上,数千艘战舰“顺风并进,所向无前”,打得蜀军溺死数千,更擒获多名敌方大将。之后岑彭派出小队疑兵吸引敌军的注意,他自己则领兵偷袭黄石,接着昼夜兼程二千余里,奔袭到距公孙述所在的成都仅数十里的位置,于是“蜀地震骇”,公孙述更被吓得“以杖击地”,高呼“是何神也!”。难得的是,汉军所到之处岑彭都严令“军中无得虏掠”,此举博得蜀中百姓普遍好感,因此百姓“皆大喜悦”,不仅“奉牛、酒迎劳”,还“争开门降”。
岑彭打胜了仗,还赢得了民心,明眼人都知道公孙述大势已去,负隅顽抗只是徒劳,然而公孙述认为“岂有降天子哉”,决心和汉军死磕到底。他麾下的众多将领都不认同这种决定,但因为公孙述态度坚决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当年刘秀曾把铜马、青犊打到仅剩寥寥残兵,但这些人决定拥立孙登为天子,宁死不降,结果不愿被裹挟的部将乐玄起兵诛杀孙登,率五万士兵投降了刘秀,才免于被灭。公孙述这些部将没有乐玄那种狠劲,这导致他们最终收获与乐玄截然不同的结局。
已悟彭亡竟殒身
《三国演义》中凤雏庞统陨落于“落凤坡”,这情节虽是虚构,但历史上确实有人经历过类似之事,比如岑彭。那时,岑彭还未知道公孙述坚决不降,因此驻兵在成都附近等待着公孙述对招降书的回复。偶然中,岑彭吃惊地从俘虏处得知自己驻扎之处名为“彭亡”,觉得不吉利的他便打算换个驻地,但没等他行动起来,蜀军使者就送来愿意投降的回复。心中大喜的他亲自接见了这些所谓的使者,结果不察之下竟当场被“假使者真刺客”偷袭刺杀。无人能料到公孙述会丧心病狂地使出此等阴招,因为即使岑彭死了,成都也不会因此脱困,反而会激起汉军更强烈的战意。
本来公孙述顽抗到底的话,最多只会让他的军队与他陪葬而已;但岑彭遇刺后,要死的人可就不仅仅是蜀军而已了,因为和岑彭一同出征蜀地的大将是大司马吴汉。与岑彭严于治下的风格不同,吴汉很少约束士兵,秋毫无犯在他这里基本没有。原本还有岑彭来帮着约束他,而今岑彭被人用下三滥的手段害死,性格本就急躁易怒的吴汉焉能咽下这口恶气?
建武十二年(36),吴汉率军突破成都,入城后纵兵大掠,焚宫室,屠尽宫中吏人,尽灭公孙一族。需要赢得民心的刘秀对吴汉的行为甚为不满,但他想起两年前代表“有所伐杀”的异象,突然明白原来流星“出柳西南行”指的就是这场西南征蜀的战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即使贵为天子也无可奈何。而死在“彭亡”的岑彭,大概也是天命难违吧。
秋毫无犯民心悦,尽扫欃枪世流芳
《后汉书》曾给予岑彭极高的评价:“建方面之号,自函谷以西,方城以南,其功实为大焉”。但这种评价也许只有统治者和后世之人才会那么看重,对于身处乱世、艰难为生的百姓来说,岑彭打下多少地盘,立过多少功勋,与他们毫无关系。在岑彭死后,蜀地百姓为他立了一座“武阳庙”,每年都会供奉他。这不是因为岑彭“建方面之号”的功绩,而是为了纪念他“持军整齐,秋毫无犯”。
一将功成万骨枯,道尽了多少用生命为名人之荣誉作注脚的无辜遇难者的无奈。乱世出英雄,但英雄那么多,又有几人能够被百姓立庙纪念?李白说“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岑彭虽没听过这句话,却早已领会其中之意,而这也才是他区别于其他将领,真正得以不朽的原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