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彼柏舟

      中午背上一沓记述纷乱的笔记本,骑车望高大上的焕然新馆进发,准备付一日于书流,寄韶光于文字。忽遇小路,便飘飘然碾草而下,直入了密林深处。

      烈日灼灼,寸荫点点,有心在林子里小坐会儿,却见一条条黑黑的千足虫在芦苇叶上爬来爬去,有些骇人。我急忙后退了几步,再探头一看,虫子越来越多,黑压压欲隐又显,在泥土和残草中翻来覆去。

      再一瞥,我就赶紧离开了。对这些虫子,我虽不很讨厌它,可非得远避之才觉得心安。

      秋中暑越重,无处纳清凉。只得又骑车原路返回,望图书馆来(我们学校的图书馆估计是全国最新的了,因为它才开一两周)。

        路上遇着个略呈臃肿之态的大四师兄,问他哪里去,回答说实在困得慌,回宿舍睡觉去。问我,我说也是睡觉去,图书馆。他“切”了一声,走了。

        看他不屑一顾的样子,难道图书馆是个很晦气的地方?不过我并没有骗他,图书馆绝对是个适合安然眠矣的好所在!

      其一,它安静如中秋的月。

      其二,它清凉如中秋的月。

      其三,偶尔小睡的女子也如中秋的月。

      可是入馆一坐,眨巴个眼睛,只见前面是一片崭新的深朱桌椅,所见……就没有了,没了。最多偶尔晃出一两个可爱的脑袋,仅此而已。就算坐一个下午,来的人也不及我所见的那些虫子的千分之一二。

      外面的世界就算穿着加厚的鞋也是足蒸暑土气,就算打着花花伞也能感到背灼炎天光,大汗如滚汤。而我们的新馆:(且不谈书籍)wifi比4G还快,设备啥啥俱新,样式新颖的沙发(虽然我不常坐沙发,我坐木椅)可坐可卧,空调能让人身心愉悦……

      说这么多我就是不明白,宿舍那么热开风扇还要自己掏电费的,把别人敲键盘的躁动和游戏胜败的怒吼作为催眠的小调,单就说这条件,哪里比得上图书馆?哪里?

        “你去哪里?”

        “宿舍睡觉,你呢?”

        “图书馆睡觉。”

        “切!”

        其实,我这时候有点自卑了,我感觉自己被他们抛弃了,本来完全可以成为知交好友的,却因为玩对方之所玩玩不起,就渐行渐远了,索性直接抛弃了。

      只想叹一声“呵”,这么好睡觉的地方别人似乎不敢来,那我自个儿睡(其实我也没怎么睡,我向来是连午觉也不常睡的。或许是因为小时候就没见人睡过午觉,大家中午吃了饭,就又扛着锄头下地去了)。别人敲键盘,我读《诗经》,咱《诗经·柏舟》里说得极好:“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遨以游。我心非石,不可转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有方家或许该责备我小题大做地引经据典了,因为《柏舟》意蕴深刻,所言者大。这首千古绝唱看似写一位妇女的悲凄遭遇,实则隐喻着一位屈左徒那样有兼济天下的情怀和才能的仁人志士,述其无可比拟的“威仪棣棣”,还有“觏闵既多,受侮不少”的凄凉窘境。“石虽坚,尚可转,席虽平,尚可卷。”而他的心志比石坚,还多三分韧气,不是席,又怎能随意张卷。诚如屈子自云:“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以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其余心之可惩?”

      《柏舟》与《离骚》的确有许多相似处,不只写法相类,情感情怀也如出一辙。我高三读《柏舟》时,很同情这妇人的遭遇,去年偶然读了《诗序》:“《柏舟》,言仁而不遇也。卫顷公之时,仁人不遇,小人在侧。”一段,始知其内涵深郁。

      脑中是屈原一样的人物在泛舟中流,却迷茫难寻归路。抬头望去星疏,漂泊既远迷途。非为迷途,胜过迷途。把酒酹一酹舟楫,忧愁难释,想随波逐流?扪心自问,心,却比石坚。心,非石不可转,非席不可卷。奈何抱负难伸,更屡遭群小中伤陷害,受其诽谤侮辱。每思及此,夜夜捶胸顿足而失声。既不能委曲求全,又难以施展才略,何其痛哉!

      诗中人是屈左徒那样“哀民生之多艰”的仁士,而我,是寄读于一隅的小生,妄引经典,岂不如罪?

      我想:他日必有效屈原者,但是否仍有如靳尚者流?若有人欲推行社会之大美,是否也会造到群小的攻击侮辱和中伤?

      也许今天读《诗经》的人能成为明日的屈原,而今天游戏终日的人难道就不会是明日构害“屈原”的毒虫?当然,更可能是一群群“看客”,或许看客也不会是,因为人与人的戏剧哪有手机上的游戏精彩!今日图书馆空空荡荡的座位,将会在明日社会的一角被挤得满满当当。

      那时,读《诗经》的人要么高举白旗,说:“对不起,我读错了!”要么,就成了那泛舟中流之人,声泪俱下,高唱着: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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