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外婆 —读《当你像鸟飞往你的山》有感

    教育是人类最伟大的文明。

    我对此坚信不疑。

    我的外婆是一位农村出身的女人。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做出来的菜很可口,为家里生了四个孩子,尽到了作为一名农村妻子的义务。她没有受到过正统的教育。她不懂科学,也不认识爱因斯坦。她不会诗歌,更没听过纳兰性德。她不懂哲学,也不知道什么心理学。她每日咀嚼着从乡下带来的民风民俗,无力地阻碍着后辈的行为,告诉他们犯了哪一种不得了的禁忌。在她婆婆去世的十多年后,她还不遗余力地哭诉着婆婆的尖酸刻薄,说着结婚后婆婆不准自己和丈夫同居甚至让丈夫和别的女人去桥下露天电影院看电影的事。我难辨是非的真伪。当一个人对一个离开了很久的人始终保有时时可能烧山的怒火时,在她的心里可能早就把自己的“仇人”雕刻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把当初的不愉快变成了碾压于人格最高尊严之上的羞辱。

    她因为生病不能走动,可能一年也出不了一回门,而我们和电视便是她的输入和输出对象。她每日无止息地看着电视,用着乡音骂着电视里的恶人,用“啧啧啧”来惋惜一个悲剧。大家都在看比赛,深受体育的竞技精神鼓舞的时候,她总喜欢抓住男教练拥抱女队员的瞬间冷笑几句。前一秒她听了小姨说的故事,后一秒又绘声绘色地讲给进屋的另一个人听,再辅以她自己的见解。当家里有一些什么小吵小闹,她总是很乐意记下来,把那些关键的伤人的话和动作在没有目击的家人面前毫不吝啬地演示一遍。她觉得很过瘾。她发挥了一个先于他人还原事件的重要作用。

    她生病关在家里的二十几年里,她总是无力地望着空处,跟我说,外婆要死了。她将一切的事情尽可能往最悲观里想,说着话好像下一秒要哭出来,但她也不吝啬自己的尖酸,常说着阴阳怪气的反话,让人不愿留下同情。她习惯于用最凶的方式来拒绝,用最冷漠的方式来表示表示讨厌,即使是别人不了解她的情况下。

    我是和外公外婆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只有我愿意跟她一起睡。虽然她翻来覆去也只会说那个从乡下带来的红毛野人的故事,但是我愿意一直听着它入睡。外婆是无条件包庇我的人。就算电视机顶盒滚烫,她也一口咬定我下午没有看电视,为我和火冒三丈的女儿做斗争。她喜欢坐在沙发上把那些破了洞的被子衣服缝缝补补,我喜欢抢她手里的顶针当作自己的戒指。她的手里也有一个戒指。从我记事起,它就从银色褪成了金色,中间镶的玉看上去像是块染色的墨石头。我跟外婆看着一部接一部的电视剧,泰剧、台剧、韩剧、tvb的警匪剧、宫斗剧、抗日神剧,被我们一网打尽。可惜的是,她不能见识外面的世界,她只能听我们的传达。我们说得生动,她就可以转达得绘声绘色,我们说得干瘪,她也就只能说出一句话新闻。回忆显得格外美好。

    我在思考。为什么我长大之后,开始讨厌她?

    我把这个因素归于教育。因为我到的教育让我看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关于文明的世界,让我了解到人性的复杂性和包容性。我愿意去尝试更多新奇的东西,我愿意接纳更多不同的人,体验和不同个性的人接触,可以和更多的思想碰撞。这让我的人生精彩起来。长大之后,我可能才真正意识到负面情绪吞噬人的可怕和长期处于闭塞状态的局限,我才想要去追寻不设限的人生。我并不愿意以一种所谓知识接受者的角度来俯瞰她。我只是觉得希望她可以有一些思想,来调节她自己的一些封闭的想法和情绪,让她可以正视自己,让她相信女性的力量,让她对这个世界不是只有无止境的控诉与埋怨。

  《当你像鸟飞往你的山》其实就是在描述一个被家庭封建和大山所禁锢的女孩塔拉走出大山受教育并获得真实的崭新的自我的故事。其中的父亲得了双向情感障碍,母亲对科学有着坚定的怀疑和否定,兄弟姐妹大多受着落后愚昧甚至是变态的思想的教育。而这样的家庭里面却能走出四个拿起书本去接受教育,改变自己命运的人,这是令人感动的。我看到乡下女孩的自卑和懦弱,也看到她为自己的天赋而勇敢面对的执着。我愿意去赞美她并向她投以无限的敬意。

    塔拉走出大山接受教育的时候是十六岁。但是外婆呢。我如何去要求她在八旬的时候去走向文明,让她主动地去看到人性和世界更广阔的一面。她早就失去了关乎这一切新鲜事物的好奇。她只是作为一个自己宗教信仰者,努力地给后面的人留下自己的痕迹。她早已被那个无知且固执的黑洞吞没。我感到深深的可悲。

    她依旧把风凉话挂在嘴边,顽强地做着令别人讨厌自己的事,对此乐此不疲。她也别扭地表达着对家人的爱意,生涩地用伤害的方式,告诉我们她对我们的关心。我相信她内心的善良的初衷和变味的别扭的挣扎。但我选择保持沉默,偶尔也因为叛逆的厌恶去不礼貌地去回敬。我知道这样不对,知道这样最令她难过的是,她意识到,她已经失去那个十多年前无条件支持她的只会吃糖看电视的战友。

    她叹气,我转身逃离。

    面对这件事,我没有勇气。

    我发现,我所坚持的知识有时候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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