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刀

1
廖小妹和父亲廖大侠住在东光县村东头的草房子里。
自打她记事起，父亲就一直酗酒，总是在深更半夜醉得不省人事，被村里的几个少年抬回来。
没钱喝酒的时候，父亲就蹲在村头苇池的岸上长吁短叹，或者嚼着一根苇草，用一块精致的绢布擦拭他的双刀。
“丫头，你知道吗？你爹年轻的时候，是我们这儿名震一方的刀客，双刀使得出神入化，曾经单人双刀杀退了二十多个来村子里寻衅的蟊贼！”
许爷爷是为数不多愿意跟廖小妹讲话的大人了，不过他老得有些痴呆了，翻来覆去只会讲这一个故事，不过廖小妹还是很喜欢他。
“许爷爷，那您知道我娘是怎么样的人吗？”
“嗨，都怪我们大意。你爹在村口跟蟊贼杀得难分难解的时候，哪知道一个小喽啰从村后绕到了你家…”
“您别说了…求求您别说了！”廖小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跑开了。
一个少年端着茶盘从屋里走出来，有些愕然：“爷爷，都叫您不要跟小妹讲这些事情。您怎么老是…唉…不记事儿呢？”
许方有些生气，可是看着爷爷呆呆的笑容，又心软了下去，只得作罢。

2
许方是廖大侠的徒弟，跟廖大侠学了三年刀，也算略有小成。
廖大侠起初是铁了心不收徒弟的，哪知道许方整整在廖家的草房子外跪了一天一夜，又禁不住女儿又哭闹又撒娇地帮着求情，只好答应下来。
还有一个原因是，许方是个懂事的苦命孩子，父母早逝，和痴呆的爷爷相依为命，廖大侠总觉得他身上有一些东西，和自己很像，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自打那时起，许方便住进了廖家练刀，只有晚上才回去照顾爷爷。
逢着半月一次的休假，廖大侠和朋友们去饮酒，许方就会叫上廖小妹出门去玩。
村子很小，三年来足够他们游遍了几乎每一个角落。
廖小妹知道，父亲有一条禁令，那就是一定不能翻过后山。后山那边就是贼窝，盘踞着无恶不作的山贼，和全村人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有父亲带的时候才可以去，他每月都会抽空去山腰的墓地祭奠，祭奠在山贼作乱中献出生命的村民们。
廖小妹每次都跟父亲、许方一起去，可是她怎么也找不到自己母亲的墓，只好摘一朵花插在整个墓园的中央。冬天的时候没有花，她会捡一片最好看的叶子。
然后对着叶子轻轻说一声：“我想您了。”

3
山贼又来了，这次来势更凶。
据说他们纠集了几个山头上的贼寇，打算把村子劫个干净。事先放出了风声，要么留下牛羊和布匹逃命，要么就等死。
可是，在这纷乱年代，穷乡僻壤，离开了家乡，村民们又能去哪儿呢？
更要命的是，山贼头子不知道从哪儿探到的消息，说是廖大侠因为长年饮酒，坏了身子，已经不能下床了。
这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失去了保护神的村子，像是秋风中的枯叶，瑟瑟发抖。
许方咬着牙捏着拳头说：“师傅我去！”
榻上的廖大侠苦涩地笑了笑，指了指房间角落的架子。架子上是那两把泛着冷光的刀。
“孩子，活着回来。”
许方用力点了点头。

4
当村里的少年只送回染着血的双刀的时候，廖小妹整个人都泄了气，感到天旋地转，像泥一样瘫在地上。
“廖大侠，许大哥他…”少年们都泛红了眼眶。
“山贼退了吗？”
“退了，三五年内不可能再来。”
“那就好…那就好，好孩子。”廖大侠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小妹，小妹呢？”
“女儿在这…”廖小妹已经泣不成声。
“去，去把你许爷爷接来，从今往后，我待他如父，你待他如祖。”

5
廖小妹终于发现了父亲祭奠的秘密。
父亲说，人死后，鬼魂仍在，若有人与他们饮一碗烈酒，就能再保一月魂魄不散。
廖小妹觉得有些可笑，古书上说：“酒，散气者也。故医家行血发汗，开郁驱寒之药，皆治以酒。”用酒来保魂魄不散不合常理，多半是父亲昔时酗酒的借口罢了。
“你骗人，如果娘和许方的魂魄仍在，他们怎么可能忍心不来找我？”
父亲笑了：“信不信由你。”
笑容苍老得像一叠纸钱。

6
多灾多难的村子又遭遇了厄运，这一次是一场来势汹汹的疫病。
村里很多人都病倒了，父亲也病得不省人事。廖小妹走了一夜，翻过从前山贼聚集的后山，到县城求医。
每一个被她连捆带绑来的郎中，都只是对她摇了摇头，说一声“无能为力”。
在抓来的第十四个郎中也悻悻离去之后，廖小妹晚上来到了父亲当年常来的苇塘边，破例带了一小壶酒。
苇塘上的月亮白得像洗过一样，周遭很安静，安静得听得见鱼儿在水面扑腾。
廖小妹绝望地打开了酒壶，饮罢，她把最后一点倒在苇塘里。
水里传来幽幽的人声。
“别担心，有我呢。”
“许方？是你吗？”
……
“你倒是出来见我啊！你躲什么啊…”

7
廖小妹从宿醉中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草房子的小床上。
父亲好像已经恢复如初，躺在床上哼着小曲儿。许爷爷正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逗一只乌龟，她听见他叫那只小乌龟“许方”。
昨夜她做了一场大梦，梦里阵阵的厮杀声。
坊间传言，村子里死去的勇士显灵，驱赶走了疫魔，全村的病人在一夜之间都好了。
少年们在后山的墓地里拾到了廖大侠的双刀，这一次上面一点儿血迹也没有，却飘着一股酒香，也不知道是怎么到那里去的。
廖小妹苦涩地笑了笑，喃喃自语道：
这次，他不会再回来了。

（完）

后记：
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于清人纪昀（也就是铁齿铜牙的纪晓岚）写的《阅微草堂笔记》中的一个故事，原文如下：
“外舅马公周箓言，东光南乡有廖氏募建义冢，村民相助成其事。越三十余年矣。雍正初，东光大疫，廖氏梦百余人立门外，一人前致词曰：疫鬼且至，从君乞焚纸旗十余，银箔糊木刀百余，我等将与疫鬼战，以报一村之惠。廖故好事，姑制而焚之。数日后，夜闻四野喧呼格斗声，达旦乃止。阖村果无一人染疫者。 ”
许方这个名字，在前面的一个故事里，是一个看透了鬼魂生死的屠夫。
第一次讲一个完整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我和我的两个发小办了一个讲故事的公众号，叫“长江零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