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4

傅佩荣：

“绝迹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xùn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羲、几蘧qú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译文：

要消除走过的足迹很容易，要走路而不留足迹很难。（踩着别人的足迹走就不留足迹了，就是萧规曹随，）要遵循世人的吩咐很容易，要依循自然的安排就很难做到了，（在世界上大家都怎么生活怎么来往这个很容易，但是照着自然的安排就不容易，因为自然的安排跟人为的安排不一样，我明明没钱或是不方便我还是要去买太勉强了）

只听说有翅膀才能飞，没听说无翅膀也能飞的，只听说有知识才能领悟，没听说无知识也能够领悟的，你看看眼前的空间，空虚的房间才会展现出光明，（一个房间装满了东西再怎么亮也是阴影很多）吉祥也将聚集于空虚之心，不仅吉祥聚集于此，还会进一步达到所谓的坐持，身体坐着而心神四处遨游，（身体坐着心神不受干扰）只要使耳目感官向内沟通，把心思巧智排除在外，那么鬼神也会来依附啊，（这边讲的鬼神代表通，因为一般讲到鬼神就代表没有身体，没有身体的好处就是自由，因为没有身体所以可以同时出现在很多地方，因为他不需要占地方嘛，一有身体的话，在这里就不能在那里，就是说你的相通，通到鬼神了）

何况是人呢？这是顺应万物变化的法则，禹舜，治理天下的所本，伏羲机蘧所奉行的也不过是如此，何况是一般人呢？（就是让自己进入一种虚室生白白的状态，内心空虚没有任何成见，接受一切已经发生的事，跟可能生的事）

（儒家思想跟道家思想最大的差别，我们曾经谈过，就是儒家是以人为中心，你如果人的世界没有搞定，别的都是空谈，你不能让人民安居乐业，人与人之间的适当关系不能够维持的话，你讲的再好的道理他今天就过不去，所以儒家有它的价值在这里，但是你在生命的过程里面就会发现，你年纪慢慢成长，经历慢慢增加，到了一定的年龄，譬如老了这时候就觉得儒家就好像不太够，因为他的理想始终很高，但是好像没有实现的机会，就跟孔子自己活着的时候也没实现，所以这个时候你说我不能够再继续做那些好像事半功倍，或是事倍功半，不管怎么样功不能完全达成，再继续努力的话有很好的愿望但是跟现实脱节不是办法，所以到最后你还是要问自己能不能安顿，你自己要安顿的话，这个时候道家的思想就脱颖而出，就是你学道家的话，不管什么年龄，不管什么时代，或社会，你很容易自我安顿）

（很多人在生活上最后找到人生的方向，因为在社会上到处碰壁，走投无路，最后反而觉悟了，但是也有人不觉悟啊，就自杀了，那有人没有自杀的话，他就觉悟了，所以很多人在中世纪西方来说，也是一样，他到最后呢经过某种修行觉悟了，在西方称作密契主义，讲的是人跟神相处的时候最后合而为一，合二为一的话就不再分我跟神跟万物了，通通合成一个整体，所以庄子思想在西方看起来，十个有十个说他是密契主义者，因为他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因为西方有这样的传统，讲道人跟神合而为一但是这个西方的传统从来不层成为主流，因为他太偏重个人的经验，比如我说我有密契经验合而为一，不能说不能说，那别人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万一假的怎么办？万一是你自己编出来的讲得很神秘兮兮的，如何如何……我跟神合而为一，那总麻烦了，所以西方的宗教传统还是要以说话为主，

耶稣在宗教的信仰里面，是上帝的儿子，但更重要的是上帝的言语，所以看西方人写文章啊，他写那个word 说话言语，大写的就是耶稣，不是指别的，言语是合乎逻辑的，因为人说出来的话不可能自相矛盾，所以又称作logos，logos我们今天讲逻辑logic ，就来自于logos这个希腊字，而希腊文里面logos就是言说，也是言说，但是你说一定要合逻辑，否则就不是人在说话，所以逻辑最早就是人类在说话，说话自然就有理性，所以后面转成理性呀说话呀，通通是一样的意思。

那么这个言说作为主流的话就必须说出来，所以那个密契主义是属于经验，就没办法说，不可说，所以他就不能成为主流，虽然不是主流但是有宗教信仰经验的人大部分都会承认，密契经验的时候感觉到真正的幸福，

因为人生的痛苦来自于自我有非我的对立，你跟别人比较谁第一名我第二名，这就痛苦了，你跟人比较谁有钱我穷，就痛苦了，人生不就这样来的吗？我们到处听到谁跟谁比谁跟谁比，所以我现在学哲学学久了，根本就是超越任何比教，

只要有人说谁怎么得意——恭喜他很好啊，他不得意也有别人得意嘛，对不对今天很多部长换位置——总有人当嘛，是不是？那他当跟别人当有什么差别？因为我认识他他是我邻居，他当了之后我特别难过——何必呢？对不对不要这样想嘛，总要有人当并且当几年之后有上台就有下台，上台你不用替他高兴，下台你也不用替他难过，他如果自己高兴自己难过，是他自己要面对的业

那这就是我们知道说密契经验的重要了，所以在庄子来说的话呢，他自己一个人知道说做官很危险，在那个时代叫战国时代中期啊，做官很危险，那他就不做官，不做官之后呢？他也知道别人的情况，所以他戴表还是什么？——表面很冷静，内心很热的，所以道家是很热情的，但是他的热情呢？是希望告诉你，真正的解决方案，彻底解决，人生的问题。而不是说帮你这个忙帮你那个忙让你增加收入，经济改好一点，他过得比较幸福幸福指数提高，那个只是统计啊，不管再怎么统计总归有人漏掉嘛，

你现在是我们的幸福指数全世界最高，还是有人不幸福啊，你怎么可能说一个国家每个人都幸福，那是天堂了，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所以最后呢，你说，好，那我就是否把这个道理写下来，能看懂的，千年之后万年之后有一个人懂，就跟我早上讲他下午懂一样，所以也没有什么好难过的，你看我讲了半天，都没有人了解我，

人最怕怎么样呢？——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泣下，一个人哭都没有人认识我，不知道旁边站很多人，只看前后不看旁边，

在一个时代觉得说，这个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我一个人太委屈了在这个时代，被埋没了——不要这样想，自古以来伟大的人没有不委屈的，你那个叫正常不叫委屈，

颜渊慧根很高啊，孔子刚讲他立马就悟了，所以这个也是道家的希望——我们看了之后很快就悟了，生活里面的表现就不一样了

我以前教《易经》的时候很多人都说易经一定要去学，学了之后占卦可以对我有帮助，后来我要开庄子很多人都说：干嘛学庄子，学庄子有什么用呢？这我也不便说的太清楚，对不对？因为用不用呢？要看你自己。很多人学庄子学了一辈子，照样斤斤计较，学没学成，变得惠子，

是啊，总想要跟别人辩论呢，那你真的学会之后，你就知道这个路很长，至少你学会之后知道取法乎上，知道什么是庄子所描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