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采
什么事情能把我心上的快活赶掉呢?我象饮了酒一样的好过,我真自己好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关紧要的病,躺躺也就象好了!我比无论那个人都该珍重得多,我象有了非常的倨傲。昨天他到我这里来,我逗着同什么该忧他笑道:“这不干我的事。”他听了,却只是不语,显出很无聊的神情,我不知他有愁的呢?我说:“我不管,将来随你怎样发付;横竖这不干我的事,不知那个的……”。他勉强对我一笑,他不笑我愚呆吗?我走近镜台旁,衣裳不住的綷縩着,使我感着异样的舒适!我俯视着自己的手贴在前襟上,心里只是突突的起落,同伴都猜我是想什么。别人怎知道我心里的快活呢。我若果能为他……唉,这到底该说什么好呢?我想他一定更要比我喜欢,也更要喜欢我!我用力把两颊对着镜子鼓起,为了要使我的笑涡散开去,但这是完全无效的,忍不住便笑了。他却为什么常对我忧愁呢?有人说:“忧愁是会把少年赶着偷跑的!”我却不相信,我以为只要保持着我们的天真,这便象一条绳子,会把少年永远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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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隔有两三天不来了,有一回他拿着许多的果子给我,有些是青的梅子,红的杨梅和黄的枇杷。我近来很爱吃这些酸果,我不怕酸。我笑着说:“你禁止叫小伙子去买,你却自己去买来,你想做我的小伙子吗?”他正容说道:“总是这般小孩子嬉戏的脾气,难道还不改掉吗?”我更加笑了,我正喜欢他这样喊我,对他佯怒道:“我偏要永远做小孩子,你有什么法子叫我不是小孩子吗?小孩子,小孩子便该欺负的吗?”他忍不住笑道:“那个欺负了你?”我说:“你欺负了我。”说着,便倒在他怀里,不觉哭起来了!他也眼泪不住的流,这是我们第一次的哭。我悔极了,真不知为什么原故要哭,那天我胸膛也几次作逆;我便一手揩着眼泪,并且告诉他说:“我近来常有这个毛病。”他对我说:“不要紧,切不要诊!”我不觉扑哧的笑,说道:“小孩子的病,自然是不消诊的啊!”他也对着我苦笑!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变成了那般冷澹,忧郁的神气。
他今晚特地跑来携着我到园里去,我们坐在平石上。树上的雀子,叫了一声,象是欢迎我们;等到巢中发出大小不一的声音过后,雀子依然抱着他们的儿子睡了。云缝里两个较大的星子,遥遥的煽耀着,象是在那里叙说他们天上的小伴,——那些很小很小的星。我倚在他的身边,手按住在他肩膊上,含笑着把胸前微微挺起,露出我丰硕可爱的乳房;他把一手弯在我的腿上。我说:“白天里你能这样同我拍照吗?”他摇摇头,我弩起嘴唇说“我要,要呢。”我们又渐谈到这上面来了!他象是预备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但几回都只往喉咙里吞下了。我用手略略推他,笑着说:“必定要有什么事情发生,请你告诉我明白!这不关我的事,我只看你怎样处理好了。”他总是默默地对着我,他的神气倒要引起我发笑呢!我象有些惝恍不宁,的确,我真懒了,头发散乱着;我比饮了酒还好过!我的人用手指替我理着鬓脚,我嫌他多事,让开他的手,我跑开去,遥遥的对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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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撕破我的胆吗?今晚又是在我们的园里,我真不料他有这么一个可怕的消息给我,我震恐了!这不是要杀我吗?我不懂他所说的,我的唇吻不住的翕张,手足不住的寒颤!他说是事只好让医生处理,他叫我到医院去住几个月。——我不懂,他是要杀我——比杀我还厉害!我不暇流眼泪,我切齿的对他道:“你不用管,一切的事,让我自己承担:别人讥笑我也罢,作践我也罢!总之不干别人的事。我真不料你们这些人的脑子,是些什么构造,都会有这残忍下劣的,一个人杀死好了”我不觉放声大哭。他极意把手抚摩我,想见!你以后再把我呆呆的不敢出一点声息。我已明白他是怀着恶意待我,我推开他的手,我们的事便这样决定了。我回到房里,已觉疲倦极了,却不思睡,只爱这样寂坐着。我如了酒一样的正好过!呀,酒味变了!但我总觉着象醉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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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很久没有写什么,现在我的事平安的过去了!我真不好说出我是怎样的惊喜,这已经不是梦里吗?我的……我该用什么称呼好呢?——小生命!你居然得着你母亲藏在羞赧里的爱!神定然保佑你,你也定会聪明绝世了!我一手执笔,一手抱住你,要把你身上每一小部分,预备都加以赞美。你这嘴唇动作的式样,这黄发,这灵妙的小眼睛,都象当你未生时,我便早已见惯了的。我喜欢得说不出了。那个恶徒,我愿一切的人,对你都忘记世上是有了他的;并愿他们对一切纯洁的小孩,都忘记是该有父亲的,永远忘了!我稀贵的新生命,除非是神力赐给我的,我怎会有了这个奇迹呢。你的母亲……唉,不是,他并没有母亲的;我不配做他的母亲,我可以做他的姊姊。——他象我前年玩的那个小蜡人,我笑得无力了!
我为什么不愿意出这室门的一步?我宝宝一天一天的烦聒我:同伴都象与我相忘了。她们见我总不免藉私语,我有时走近她们,都象是防备着我,陆续的散了;我有什么必须劳她们訾议的呢!我不知为什么竞使她们反感着如此不安,但她们对我的冷刻,直逼着我要哭,这是她们待她们同伴应该有的礼貌吗?我想我并没有损失什么,我也还是一个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她们偏要操心着想出了种种法子对付我,这不是故意逼我难堪吗?记得我曾问过一回小孩需要的药,她们竟无一人睬我,难道这小生命是该落地就连吃药都不许的吗?又还有一次,是那布料的叫卖,人人可以有权去买的;真怪事,为什么我问她们小孩衣服的尺寸,竟没有一个答我半句呢?可爱的小生命,人们原来已不许你穿衣了!我真不料人与人有这般毒的心,便对无罪的小孩,都要张牙舞爪!这好象直行告诉我的小孩是该处死的了。这于她们有不有益处,我都不明白;现在我纵愿意莫可奈何的住着,这叫我还能立脚吗?我没有眼泪,我只是瞪目的直视,这世上到底是用什么道理来统治的?他们怎能有权侮辱人,并有权侮辱我纯洁无垢的小生命!我的气愤差不多要把身体爆烈了!人人对我都改变了面孔,触处使我伤心。驱迫我的,蹂躏我的,出力构陷我的,却不道就是我本来的同伴;我屡次想诘问诘问问她们:“何以要干涉我种种?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恐怕不单是我莫明所以,就是她们自己也是莫明所以吧?我常想人类象是生长在一张画了方格的纸上,这每个格子,就是永远的隔阂;那界上的线纹,便是他们所说的有了关联吧?——他们的愚蠢,有时竟会各人夸赞自己的格子更大。
什么好象叫我老是驯谨着,我便没有了一点别的勇气吗?我千方百计都想遍了,我不能忍耐了!那个人,我固然怒他,但我也恕他;我想他不能再来这里,正同我不能出这室中一样,这中间张着层织上了什么咒语的幻网,把人的路都障住了;总之我对他虽是绝望,但一丝都不怨他了;他确是爱我的人——我的宝宝也笑了——宝宝,我也爱过那个人呢。可是我为你,宝宝,却甘心丢掉我一切的自由了!我不怨他,我要怨你!哦,罪过!我说错了,我们怎有权力怨一个纯洁无垢的小孩呢!不错,我们已经丢掉的不过是如零碎的权利,并不是丢掉了整个的自由!我何妨便跳出这个笼子呢?我可不须带什么,只要有了我这爱的种子,我的小生命;那末,就同着乞食度日,鬻歌自给,我也是乐意的!纵然人家见我仳离万状,我还可以嬉笑自若呢!我预料那些不认识我的人,定能比这些认识我的人反要好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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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出门第一件要解决的事:就是有人问我的孩子的父亲姓什么?我看在那发问的人;倒象这是很重要的问题。他们论何人见面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他们有时只问了这个就够了,除非他们无聊的人,和无聊的社会,才会有这些无聊的交际,我真觉得好笑;我的肉,我不能就把我的姓给你吗?这有谁来干涉你?一个人要姓一个姓,就象一个人要在自己面上涂一笔墨,或一笔蓝,是与别人无相干的。宝宝是我的,我的姓就是你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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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又有些什么要写下来了。我已隔了很久没有执笔,时间对我象是特意挨延,思想也象稍稍有了一点变动。我不明瞭,我竟有时也象僧恨我的宝宝,而且我的宝宝已渐渐长大,我们也算熬受久了。但有人和他问话时,我总不免先替他感到腼腆,嗫嚅!这到底为什么原故呢?宝宝,我总觉对你不起;我未尝向世人羞惭,但不能不向你羞惭!在我们的容颜上,可以分析出种种苦难,颠连,漂泊的生涯经过,我自己想起,还觉胆寒,并不相信是荏弱的我们所能堪的,我却一切都不顾了!不幸的小生命啊;我虽还能和你一步步忍耐过去,但那里究竟是我们的前程?宝宝,这样,不反引起母亲对你添了无端的怒愤吗?我也晓得这是不应该的,无奈这种思想总无法子除掉。宝宝,我为什么不直向世人承认你是我光荣的冠冕?难道还怕世人要夺去污毁吗?我这种游移的坏性格,或者是关于我母亲的遗传呢?我听见有人说我的母亲是忍痛嫁了她不愿嫁的人,她是为顾惜我父亲先聘定了的名义,她便一生畅快地坐在这名义狱里,并做了一个好主妇,不幸在生我后便因衰弱病死了!我虽不愿做这两重人格的人,但我对我的宝宝的憎恨,羞惭和怒愤,定然是受了这种遗传的影响呢。我的宝宝,你真该怨我,我不该带你常遇见那些好说闲话的老婆子,常要拉住你絮絮叨叨的不休。原来人们都这般可怕吗?他们的问话真蠢!难道我既然生了孩子,反有不是一个母亲的吗?真蠢货!难道世上的小孩岂有一个是没有父亲的吗?——亏他们还要罗唣!
我的心绪的确不免感着空漠,扰乱;我的天真,不知消失在那里去了?我的嬉笑自若,怕也要自我面上移去净尽了!情绪的激变,是无人能自己克制的。不过在我固执的意念里,便是将来把我麻痹了,癃废了,我也并不畏葸,颓挫;我除是为了使我的情感向上,又何尝有一刻自甘堕落呢?象我心上,自己真有察不出什么便叫是非了。我只是朦朦胧胧禁不起空泛!唉,有谁能看出放荡的处女的悲哀,她们失望的凄楚,是要比孤孀还难受呢?但是我又何曾放荡过,礼教两字在我也还有势力支配我的行为,我现在还能守一,我的志趣还能比什么人都高尚些,为什么我便不能享受人生应有的正当的娱乐呢?
天啊!我有时还是想念他呢!他也还为我度他苦闷的生活吗?——那个恶徒,他那忧郁有阅练的额角,美丽而沉静的行动,能使我永不忘记。我心里正象浇了沸汤,我的心恐要碎了!他该自己宽慰些,如果是一个男子,定要耿耿此衷,矢信不渝,当然也可听由自己的意志;不过他要将就些不太拘执才好。在男子是无妨的,社会对他,自有恕词;不比我们女子,既被了摈弃,便逃不了更多的督责,除非宛转呻吟于悲运之下以觅死,是无第二条路可许走的。我想我们以往的行事,也许不免有些少年理性上的错误——他并不算负了我,我也还是爱重他;我想我若能再见着他……不,凡人的追想,有什么益处,如同失去了的青春,是无法挽回的。我很怜悯他,我虽零落,还可仗着我的小生命,做我灵魂的慰藉呢。唉,我的心要破了!我不能赦我自己,荏弱易犯罪的我,他是被我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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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料枉费的哭了一整夜。我不幸的儿,假若我一旦死了,我便忍心让你一生受人无端的侮蔑吗?或者宁愿当时依那恶徒的意思,我现在不也是人家都说有体面的人吗?我们的行为,若得不到真正的评价,那末,我们为了要求自由的伸张,反要益发扫荡不顾一切的猛进了!我们无论何事,可随便的做去,一切都没有评价的。“死和恋”更是我璀灿的宝座,永远不拆卸的!我们要倾我们所有爱的血,遍洒在墓门和墓道之基,使成一个热烈的死!便当我们生前的琐尾流离中,也是越足证明我们并不是傻子:眼眶里曾经吞下许多泪去折人,他定有了大智慧!唉,我太放恣了,我象饮了酒一样的好过!但陶醉是不能救济现实的悲哀的;我真荏弱了。象这般悲惨,谬误,寡情的世界,生是为什么呢?我的宝贝,不如快些离开这被我诅了的世界!迟早并没有两样,你的命运已由我铸定了。但是,我的爱寄托向那里呢?
早上我抱住我的宝宝靠在那桥栏边,温暖的风,拂在面上象纤绒一般的细软;太阳在水面闪烁子出无数浮动的金星,使我眼中生出奇异的感受。一切是有生命的,一切生命是动的。哦,假若只给了你的生命,却不给你动的机会,如同一个不醒的冬天,便也枉然吧?现在我的宝宝害苦了我,我更害苦了我的宝宝。我们都不能独生,正同陷在一个空泛无边的海里,那浩渺无际的波涛!……我忽然想起那个水,今朝早上见着的水,那鲜明活泼的水。那里有我很好的机会,我不便趁那美丽的清晨,我们更一同自桥栏上推着下去?只有水是最清洁的安息处。他们那些好管闲事的人,或者把我们救住,并要捉住我,这又有什么要紧呢?在这世上有嘴的人都会说别人是疯子,他们也常常说我是疯子,他们定会再把我放走的。水,水,只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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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过几天,不知怎样还生着,在这些堆垛屯叠的生人中间,我已走偏了,他们平庸的生活,肤浅的道理,我已想熟了,我是不屑多一日的存在了!他们许多带在颈上摇晃着的脑袋,正象我足上践踏的烂泥,为了他们的脑袋里,日夜制造罪恶,自逞是聪明,也同烂泥一样,时时发出奇臭,沾污了全世界。他们都带有两副面孔,惯会欺负零丁的人,一面却匍匐着想找寻他们自己去献媚的人。他们只要虚名,在那些奇异的排场里;他们若没有儿子可以抱养别人的寄生子,以为有福;他们可以嫁心里不愿嫁的人,以为温顺;他们只为了贪懒惰的原故便不再醮,以为名节;他们对人可以夸赞自己仇视的兄弟,以为顾大体,有了度量;他们犯重婚,只要借得一个名目,说是为了立后奉祀;他们留钱钞给儿子,日日教给儿子不义的话,也同放债一样,责望儿子遵守报恩,便叫做慈孝;他们饱了落后才叫妻子吃饭,说是能体贴女子,而且表示怜悯了弱者,(这便是现代社会制度承认的一个极完整的家庭,和一切伦理的美德。)唉,那个恶徒,他也为什么抛弃我呢?
我的人,他那永久忧郁的容色,确然表示了他的阅练,但阅练有什么用处呢?恶徒?我想这些俗滥的经验,不过是事理上失败的俘虏。结果把自己的情感,尽变成了一个媕婀之徒,正如俗语说的:“便死在水里,也不生泡沫”,这又何苦呢?他其实是情感极丰富的人,只是太持重些,反使他处处被拘束了。我至今还不能舍弃他,我自己物色的并不算差,我是无父母的人,难道这事错的吗?关于我们的事,我敢起誓,他确是爱我,我也永远爱上了他!我凭了真诚的喜悦和正义,在人面前,我可以承认他的爱情。但我们却什么也得不着了,我被挤在幸福以外了。在我们中间什么象是我们的障碍?在我心上耿耿的到底是什么原故?有什么象是日夜压迫着我?我有时也象非常兴奋起来,为什么却又使我终于隐忍呢?我愿有人如同医生的手术,能剖开死后的尸骸寻出病源一样的,在我死后把这个也发现出来,——这是不服从心的毒菌,传染了全世界,蚀害过世界所有一切的权力,须把它连根株铲起,防它再蔓延着,使人类没有一个算完全的心!我们也就值得做一次牺牲了。宰制这世界的,还有比心更强的东西吗?唉,若是永远有了这个,世界便永远无意义了!不错,在这里太阳是冷的,春是芜杂的,人类是朽的,我要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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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此可不用再写什么了,我只一个人吗?我怎会到这野渡旁边的村落里来了。我的宝宝呢?宝宝呢?好了,他们不是说我在船上失手把他误落在河里浸死了吗?真的?什么都完了!我用了这纤软瘦弱的手,竟然杀死了我自己的儿子!我是犯罪的人了,罪人的眼泪,是不该滴在土上的。我要躲上那里去哭呢?我是剩了孤独的人,没有了我的伴吗?——孤独!哈哈,我的宝宝得着自由了!……哦,我不能笑,在这地上,我立誓永不发笑了!宝宝,在那里呢?
人失了爱情,是随便何时何地都可以死的;但有些竟没有敢死,又象是有什么在那里作弄着——好象是些鬼一样的影子,难道便求死也不是自由的事吗?已经陷没了的我,什么都不能约束我了,死对我已失了威权。但我实不能用一死塞责,可是又走向那里去,有我可以容存的地方呢?他……什么?我不牵挂了,我已把他最后的赶出了我的心;我只有对我宝宝的悔恨,我杀了他,——用我嫩弱的手杀了他!现在是我该走的时候了,宝宝,在那里呢?
这真是希奇的梦!我不是梦着我的母亲吗?她用严重的威仪望着我,开始便喊我道:“你怎不把你的孩子吩咐大家去抚育呢?我已替你请托了蜂和蚁做你的师长。在它们这里,它们所得的食物是均分的,爱却是选择的!劳作是平均的,慧性上却辨出很多的阶级!你看,它们是怎样的抚育小孩,它们小孩的生长,是全体同负责的!它们无论那个,对于每小孩都知道爱护。它们除用力和本能的美,去获得自己所要的,不再用别的交换方法,或是诈窃的行为。它们断没有一个自己想死的,但为了要食与爱却并不怕死:它们谁都嘲弄谁,但也没有一个怕嘲弄的。它们只怕无勇气,只有无勇气的才知道自耻。它们这里是由女子处理一切的生产;男子也有了小孩子一样的爱抚,能得着智慧工作的愉快!它们尤其留心很好的居室,在布置居室上表明它们胜过人类的文明,和证实它们生产的余力!它们定然欢迎你!它们欢迎能产生好的孩子的母亲,为了伊无限的慈爱的心,这是宇宙生命之源。它们这里只欢迎有勇气求爱的女子;所以它们自己的种族也更得着繁盛和光荣!”
哦!我满纸写了些什么;……我母亲告诉我的话吗?我不该轻易的告诉别人。世上的人,为了自己不懂的事,反要嘲弄我是疯癫了!其实世上这些不疯癲的,已无一人可以得救。请莫扰我!我象饮了酒一般的好过。我有了由梦里的清醒!有了劳力后的疲倦!有了绝望后不绝之望的沉闷!我正要期待着,和休息着。
那里,我的儿子来了!他永远坐在玻璃簟上游戏;他正在那里等待着什么,等待我没有给他的。儿啊,我把你寄在蜂巢里,或是蚁穴里,使你无一切的惊扰。你好好生长吧!“光明定然要来”,预备用你的小手承接!你与别人一样是有了母亲的;别人若怎样骄傲,你也可以一样的骄傲,世上已无人可以对你骄傲的!为了你,“光明定然要来”。你不须向比你年长的人哭泣;他们已无一人自己可以得救的!看啊,那坐在玻璃簟上嬉戏的,不是我可爱的宝贝吗?他在那里正要等待什么?等待我没有给他的?儿啊,我要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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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拾得这一卷稿子,的确是女子写的,自此以下便残缺了。我不知道伊是什么人,也没有人知道伊流落的行止。伊或者已在上帝那里得救了!圣处女马丽亚定然证明伊的圣洁,赦免伊的无罪。但这是一件何等悲惨的故事呢!
一九二三,八,一四。
(原载《创造周报》第二十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