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策: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

命运有时向人展现的微妙,叫人不得不相信真有命中注定这回事。吕不韦,一个濮阳商人,家财万贯,本来应该过着享乐快活的日子,多年后当他在洛阳,面对秦王的使者,回首那年在邯郸的往事,不知他是否有过后悔。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人生从此改变。

吕不韦在人群中看到的,是嬴异人,秦始皇帝嬴政的父亲,当时他在赵国国都邯郸,做人质。吕不韦看到他,觉得在他身上有利可图。

于是回家问父亲,耕田能得几倍利?

父亲答十倍(锤子不信,这只是文字上的加工,要是耕地务农能得利十倍,锤子马上不写文章,找个乡下人家入赘)。

那倒卖珠宝能盈利几倍?

他父亲答百倍。

要是扶持国家之主登位,能盈利几倍

父亲答无数。

吕不韦说,现在这个时代,努力耕田,难得温饱,而建国立君,可以泽被后世,我决定干他一票。于是见嬴异人,向他陈说自己的计划。然后亲自去秦国,以安国君的内弟,阳泉君作为切入点,劝说安国君妻子华阳夫人从中运动,把嬴异人从赵国接回来。

有的朋友看到这可能云里雾里的,别急,听锤子慢慢分析。安国君是当时秦国的太子,他继任王位,只是时间问题。但是由于安国君他爹秦昭王,是个超长待机的君主,待机时间和现在的英国女王有得一比,所以安国君现在年纪也很大,是个糟老头子,据说身体还不怎么好,就算做了秦王,可能也做不了几天。在古代,后宫女子,老公死了以后是母凭子贵。一朝天子一朝妃,老公死了要靠儿子,儿子要是没登上王位,当不了太后,当个太妃,那就晚景凄凉,与风光无缘了,运气不好的还得陪葬。加上女人堆里,为了争宠争利益,不是得罪别人,就是被别人得罪。一个后宫妃子背后站着的可是一大家子娘家人,后宫女子失了势,不仅自己可能被人迫害死,连背后的整个家族都要被连根拔起。对于一个树敌太多的后宫嫔妃来说,当不上太后就意味着有性命之忧。阳泉君本人是因为自己有本事而达官封君吗?他是仗着自己姐姐华阳夫人嫁的好,华阳夫人虽然得宠,但是膝下无子,万一哪天安国君当了秦王,然后没多久死了,没有子嗣的华阳夫人就没了继续风光的本钱,他阳泉君还神气个屁!何况华阳夫人没给安国君生儿子,不代表安国君就没儿子。子傒就是安国君看重的继承人,又有士仓这样的高士辅佐,是王位强力有力竞争者。华阳夫人和阳泉君要是不早为后路做准备,等子傒当了秦王,那就真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正在这时候一个叫吕不韦的人来找他们,要送个儿子给华阳夫人,也就是送了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给他们。华阳夫人和阳泉君乐得欣然答应。

秦国这边搞定了,再去说服赵国方面。吕不韦对赵国方面说,嬴异人是秦国的宠子,华阳夫人欲过继为子。如果秦国真的要对赵国用兵,不会顾惜一个子嗣而有所保留,那么赵国就等于养着一个无用的人质,要是把异人送回去,他要是当了秦王,必然对赵国感恩戴德。老秦王已经垂垂老矣,安国君也是垂暮之年,赵国死抱着异人不放,将来也不足以他和秦国结交。言下之意赵国还是现在把异人送回秦国更符合赵国的利益。

异人回到秦国,吕不韦让他以楚人打扮去见华阳夫人,夫人果然喜欢,因为她本是楚国人。于是就将他过继给自己当儿子,并重新给他取名为“楚”,顺便说一声,就因为他名字里有个楚字,后来为了避讳,遇“楚”都写作“荆”,后世也就将“荆楚”二字合称了。异人虽然顺利回到秦国,但不一定能顺利当上未来的秦王,他还要和子傒竞争,看谁能稳坐安国君世子的位置。

想当秦王,首先要有王的资质。见识学识都要一流,性格要刚毅果决。嬴异人嘛,这些他似乎都没有,秦昭王曾考校他读书,他说自己少年时就在外国做人质,没有师傅教导。吕不韦找机会对安国君说,异人在赵国时结交了很多赵国豪杰之士,对赵国的民情也有很多了解。这些当然不全是真的,所谓异人和赵国很多豪杰结交,多半是吕不韦用钱帮他买来的水军,不过好在异人和华阳夫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知道,枕边风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风了,有吕不韦在外帮着买水军造势活动,华阳夫人在内施展枕边风大法,异人最终战胜了子傒,做了安国君世子。后来秦昭王死,安国君即位,史称秦孝文王,这个秦孝文王在秦王的宝座上只坐了三天,屁股还没坐热,就嗝屁了,子楚(异人)顺利当上秦王,以吕不韦为丞相,号文信侯。

吕不韦求仁得仁,事实证明他有能力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他不是个简单的商人,深谙朝堂和后宫的门道。由于他个人的奋斗,成全了一个对中国历史最深远的影响,那就是秦王嬴政的即位。在此,锤子想多说两句,司马迁的《史记》和《战国策》对吕不韦如何运动嬴异人回国这一段的记载完全不同。最大的不同有两点:

[if !supportLists]第一,[endif]吕不韦是由华阳夫人的弟弟阳泉君牵线搭桥,对华阳夫人展开游说的,而不是通过华阳夫人的姐姐,他本人最开始并没有见到华阳夫人。

[if !supportLists]第二,[endif]《战国策》这一篇并未提到,秦王嬴政的母亲曾经是吕不韦身边的歌姬,更没有说这个歌姬是怀了吕不韦的孩子之后被嬴异人要去的。

这两点不同在马非百先生的《秦始皇帝集传》中曾经提到过,始皇确是嬴异人的儿子无疑,史迁记事多喜诡秘奇异,不可迷信不疑。近代史家对《史记》中的很多记载都提出过质疑,最有名的就是鸿门宴,一众人的表现都不正常,最不正常的就是项羽和项伯。史学家吕思勉认为:“早期的历史内容总带有神话的性质,其后转为传奇和传说,至汉初,这类传奇和传说性质的材料仍不少,鸿门宴就是典型的一例……今所传者,亦一则想象编造的故事也,断不容轻信为事实。”《史记》记载始皇母亲曾是吕不韦身边的歌姬,并在怀了始皇以后被送给嬴异人当老婆的情节,其狗血程度和于妈的电视剧有的一拼。实在不可以当作信史。锤子借此机会指出疑虑,信与不信,供读者朋友自择。


原文:

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见秦质子异人,归而谓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曰:“百倍。”“立国家之主赢几倍?”曰:“无数。”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今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愿往事之。”

秦之异人质于赵,处于城。故往说之口:“子傒有承国之业,又有母在中。今子无母于中,外托于不可知之国,一日倍约,自为粪土。今子听吾计事,求归,可以有秦国。吾为子使秦,必来请子。”

乃说秦王后弟阳泉君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君之门下无不居高尊位,太子门下无贵者。君之府藏珍珠宝玉,君之骏马盈外厩,美女充。王之春秋高,一日山陵崩,太子用事,君危于累卵,而不寿于朝生。说有可以一切而使君富贵千万岁,其宁于太山四维,必无危亡之患矣。”阳泉君避席,请闻其说。不韦曰:“王年高矣,王后无子,子傒有承国之业,士仓又辅之。王一日山陵崩,子傒立,士仓用事,王后之门,必生蓬蒿。子异人贤材也,弃在于赵,无母于内,引领西望,而愿一得归。王后诚请而立之,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王后无子而有子也。”阳泉君曰:“然。”入说王后,王后乃请赵而归之。

赵未之遣,不韦说赵曰:“子异人,秦之宠子也,无母于中,王后欲取而子之。使秦而欲屠赵,不顾一子而留计,是抱空质也。若使子异人归而得立,赵厚送遣之,是不敢倍德畔施,是自为德讲。秦王老矣,一日晏驾,虽有子异人,不足以结秦。”赵乃遣之。

异人至,不韦使楚服而见。王后悦其状,高其知,曰:“吾楚人也。”而自子之,乃变其名曰楚,王使子诵,子曰:“少弃捐在外,尝无师傅所教学,不习于诵。”王罢之,乃留止。间曰:“陛下尝轫车于赵矣,赵之豪桀,得知名者不少。今大王反国,皆西面而望。大王无一公之使以存之,臣恐其皆有怨心。使边境早闭晚开。”王以为然,奇其计。王后劝立之。王乃召相,令之曰:“寡人子莫若楚。”立以为太子。

子楚立,以不韦为相,号曰文信侯,食蓝田十二县。王后为华阳太后,诸侯皆致秦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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