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庄周梦蝶
我无端地做起了关于从前的梦。
场景一：小区院子里的大树。
我家小区里有一个椭圆型的大花园，花园的正前方有一个很小的池塘，池塘里睡着几朵莲，夏天的莲叶会轻遮它脸。池塘四周垒着土色的石块，可以从最低的平面，跑到最高的崎岖。池塘为我画着一副山水，而我所在的城市，山水离人从来不远。
花园里有很多棵树，坐在它们下面，安安静静地阴凉。
顺着茶室门口往前走，有一个小坡，可以拿着滑板去来来回回地冲浪。小坡的对面是停车场，与伙伴相约后，夜晚的灯只亮一点儿黄的，借着楼上人家的灯站在下头说话，人多的时候可以组队踢足球赛。两个卷帘门中间的缝隙，就是球门。
饭好了他们会喊我的，端着饭也要出来玩的时候很多。
场景二：车上的音乐。
我继父高中常接送我，每次上车之后，我就会打开音乐，放自己喜欢的歌。然后打开车窗，吹顺之而动的风。
因我长期喜欢听一首歌，最后这位爸爸都会唱了。他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我过去丢垃圾，碰巧听到他在哼，吓了一跳。
于是又梦到我们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就是像朋友一样互损、互相开玩笑，这才渐渐熟络。直到现在，他是爸爸，我是女儿，而我们依旧是朋友，我和妈妈也变成了好朋友。
这种家长与孩子间的“朋友模式”，十分愉快。
我父亲会带我回老家，只要有空。
坐在车上，会给他放一放我最近喜欢听的歌，大多他觉得太新潮、有点闹。接着会听一些他喜欢的歌，类似《我的老父亲》、《卓玛》。我总觉得，对他的了解是从长大开始的，就像他身上的豪迈，古板背后的正直，被人欺骗也仍愿意信任他人的善良，还有那些为兄弟姐妹关系和谐所做的忍让与付出。
有一回我们谈到“孤独”，他跟我说：“我早就已经习惯了独处，并且享受独处。”
老家有很多花，有冰天雪地，有马羊群牛。山上有菌子，有连在一起的玉米地、洋芋地，还有松树、很多树、很多山……近几年路都修好了，小时候下雨出去玩，穿着雨靴还是会弄一裤子的泥。
小时候老家的房子门前、门后都有树。门前有一棵苹果树，门后有梨树和花红树。门后的院子里还有奶奶栽的很多花，灯笼花、绣球花……公公死的那天，我在老家见到了平生所见最多的星星，和最璀璨的天空。灵魂永生对吗，那么他可能变成那晚的许多星星了。
场景三：妈妈的沙发。
妈妈是不管再累，都要等你回家的那个人。她会在客厅的沙发上等。
妈妈是生病为了不影响你高考，自己去把手术做完了，回来躺在沙发上休养，也不要你帮很多忙的人。
妈妈是个心软的善良女人，磨不过我要养狗，养了狗之后，虽然很麻烦，却舍不得把小狗送走，晚晚带着小狗一起睡的人。
妈妈是个能力很强又会奉献的人。为了家庭能够调换工作，去了新地方也一样做得很好的人。
妈妈是个不断进步的人。她在我成长中变得比以前温柔和克制，变得开明和没那么在乎成绩，变得包容、理解，而更加善良。
我想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不会因为“没考好”，就不陪我去高中报名，因为丢脸。我想她会懂得爱的表达，越来越。
这个梦的连续真令人开心。
场景四：教学楼的瀑布。
初中快毕业的时候，迎来了百年校庆。
操场在白天放飞了许许多多的和平鸽，教学楼在夜晚倾泻了一面烟花雨的瀑布。
我们拉着手在操场上转圈，全班同学。校园里的香菇米线很好吃，有一种矿泉水贴一个蓝色的横条卖四块钱，当初却因为瓶子透明好看会买。
体育节的时候，被怂恿着报了八百米竞赛，因为也无人想上。最后跑不动了半路退赛，却记得老师很温暖地说：“身体不舒服了还坚持，已经很好。”
场景五：老师的绰号。
文科班和理科班发生联系，有很多机会。
譬如同一门任课老师的绰号，能迅速地在两班之间流传。又譬如会有争风吃醋的心理：“如果老师你在那个班放了电影的话，那我们班也要！”
场景六：放学后的篮球场。
两个不顺路的人，硬要顺一顺从教室到学校大门口这一段路，也是可以的。
譬如我打完球后，会站在篮球场上直接叫她的名字。我们的班级开着窗，能够听到。然后她就走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出校门。
那时候很多女生都不愿意和我玩，有的女生这边和我讲讲话，那边转头就和别人说讨厌我，被我听到。但她稍微有点不一样，她讨厌我讨厌得明目张胆，后来不讨厌了也敢作敢当。于是让我觉得，真诚是个美好的品质。
所以我听见我在梦里说：“是的，前半段的人生就像炼狱，也许所有人的故事开端都是一个对自己来说的炼狱，也许人间会是一个永恒的炼狱。然而它从不是地狱，它炼就着灵魂。没有无尽的黑，不管一段时间内的主色调是什么，不管没成长起来的我们心象如何。海潮总会将那些矛盾和痛苦冲散，会一波又一波地翻新。平静的微波中不断地泛上来许多的光，光与光之间连着远方，和眼底的希望。”
场景七：一个富家女……
我来来回回地梦到这人多次，醒过来常想，她究竟是谁。
她的人生显得有些，怎么说，超乎我想象的——“正常”。
庄周说梦中是蝶，我只梦过做一棵树，然后就是这个女的。
佛说转世轮回，那她究竟是前世还是来生。
基督说有天堂和地狱，可为何我所见的，只是另一个不同的人间。
你是谁呢，在梦中叫出了我的名字，呼唤我现身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