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有十九个年头了,他走得突然,也很安详,之前并没有任何征兆。去世前的几个小时也就是黄昏时分,他在小区院子里看邻居们下棋。晚饭后又看电视里播放的王昆个人演唱会,大约深夜十二点前才上床休息。天亮了,母亲叫父亲起床,发现父亲已经没有了呼吸,且肢体僵硬,具体是什么时间去世的,天知道。他就像平常睡觉的样子,就这么睡过去了,没有痛苦,没有留恋,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善终吧。可对于毫无心理准备的家人来说,仿佛晴天霹雳,那一年,父亲73岁。
一想到父亲,我心里一直很痛,作为他的女儿,临终前没在他身边尽孝,哪怕给他端过一杯水,送过一次药,盛过一碗汤,父亲就这么无怨无悔的离开了我们,如同他无怨无悔给我们的爱。
我家姐弟六人,都出生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八口之家,仅凭父亲一个人的工资来支撑,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但父亲对他的六个子女是那么的疼惜,他的爱甚至超过母亲。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有这么几件事:
父亲辅导我学习。上学时我的功课还不错,这与父亲的辅导分不开。他虽然只读过几年的私塾,但凭借对国文的喜爱,加上刻苦自学,父亲的写作能力很强,刚解放时曾给我市的一位领导当过秘书。父亲教我写文章如何突出主题,如何承上启下,前后呼应。也曾教过我古诗词的格律、技巧、对仗等等,这些对我后来的工作,自学及转干都很有帮助。
父亲教育我们尊重大姐。由于家里孩子多,生活负担重,大姐小学毕业后没有再读书,刚满14岁的时候,父亲给她找了一家西服店,学徒当裁缝。让大姐过早的担起帮助父母养家的重担。父亲对这件事始终内疚,曾多次告诫弟妹们要尊重大姐,关心大姐,说他是这个家里最有贡献的人,父母对她有亏欠。确实,自从大姐有了这门手艺,全家老少春夏秋冬的衣服,全出自大姐之手,分解了母亲的劳累。大姐也特别勤奋,后来西服店合并到市服装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厂里经常举行技术比赛,大姐也曾经以总分第一名的成绩夺冠。后来大姐当上了车间主任,又后来调到了要害科室,成为厂里的业务骨干。这些成绩,也让父亲感到很自豪。现在大姐都近70岁了,早已退休,可还在为她的弟弟妹妹们,以及下一代的孩子们劳作着。确实如父亲所言,大姐是我们家最有贡献的人,姐弟们也始终牢记着父亲的教诲,对大姐都十分的尊重。
父亲深夜为儿女缝补棉衣。1976年,我和小妹都是年过二十的大姑娘了,并且参加了工作。因为二姐远嫁西北,她生小孩时,母亲去帮忙照顾,家里剩下我和小妹及两个上中学的弟弟。父亲上班劳累了一天,下班还得回来为我们做饭,虽然那时我和小妹年纪也不小了,但下班就一味的自我享受,捧着小说看,不主动帮父亲忙家务。而父亲对子女的娇惯也是有名的,从不指使我们,事事亲力亲为。记得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夜晚北风呼啸,我们姐弟四人早早地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进入梦乡,半夜一觉醒来,发现父亲仍未休息,借着昏暗的灯光坐在火炉旁为我们烘烤着被冰雪浸湿的棉鞋,然后又仔细检查每个人的棉衣棉裤,发现有破裂开线的地方,认真密密地缝结实。这个情景,在许多年以后,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里,进入我的梦中来,也曾几次想到这些,我热泪盈眶。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呀!
父亲接女儿上下班。1978年,我二姐从西北调回本市,进了一家三班倒的工厂上班。那时二姐夫还留在西北,没调过来,二姐只能暂时住娘家,这样每周的上夜班和下夜班,都由父亲接送,一年四季严寒酷暑,风雨无阻。这时候父亲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而且也发现有心脏病了,但他不顾身体的苦痛,一直坚持着,直到后来二姐调动了工作,才结束了父亲将近三年的辛苦岁月。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父亲伺候女儿吃饭。我二十五岁结婚后,在当年有了小孩。二姐的孩子只比我家孩子大几个月,两个小孩要有人照看,那个年月谁家也请不起保姆,而我们要工作,就把孩子都送到母亲那里,让母亲带。父亲看在眼里,就主动承担为我们做饭的任务。父亲那时还没退休,所以他下班后,总是心急火燎地骑自行车回家,买上菜,然后做我们爱吃的饭,伺候我和二姐及两个弟弟吃上饭,到最后父亲吃饭时饭菜也变凉了,还有不够吃的时候,但父亲毫无怨言,且乐此不疲。我们则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父母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全然不知感恩,不知道疼惜。现在回想起来羞愧不已。
父亲离开我们十九个年头了,每每回想起父亲为儿女们做的一件件暖心的事儿,真是太多太多了,至今历历在目。作为父亲的女儿,我又为他老人家做过什么呢?拿什么回馈过他的爱?还真是微乎其微。而他留给我们的,除了永远的悔恨,还有无尽的思念和深深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