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纪森对于我来说，就是那个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的存在。
芸芸众生张灯结彩，欢声笑语络绎不绝。他就这样冷冷地站着，看不出悲喜。
所以，13岁的我，常常偷偷地看他，看他写字，看书，靠窗思考的模样，走路的姿势。在我心里，他清冷骄傲，沉默寡言。
我大概有病，很想撕破他的伪装，看他跌落神坛。
2007年6月24日
我就这样狠狠地扒开他的心
不管鲜血淋漓
也要拼了命地撞进去
一，
纪森学习成绩很好，但他非常不得老师喜欢。他上课喜欢看向窗外，老师忍无可忍拿粉笔头扔他，
他也只是冷冷地看着老师，那双眼睛 漆黑又阴郁。老师看了也发怵。
作为班上第二名，我对纪森是有嫉妒甚至憎恨的。因为拿不到第一，我在那个如炼狱般的家里，不知道遭了多少顿毒打。
我把这一切伤害来源，归咎于纪森。
所以，在又一个同学受不了和纪森做同桌时，我主动向老师提出来我愿意。
老师的赞许目光让我有些得意。可是呀，我的算盘谁也算不清。
我将课本搬到纪森旁桌的那天，是个很美很美的黄昏。
安排了大扫除，草草结束，同学们都走了。
我很疑惑纪森为什么一直不动。但我很清楚，他决不是等待他的新同桌。
怕什么?你坐在那里我就不敢搬过去吗?
他一只手托着脸，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是的，很迷人，一大片一大片的火烧云，烂漫了天际。
我发现他白皙的手腕上有一根光秃秃的红绳，大概带了很久，磨破了毛边，有些发白。
这样看着他，我想到，他真的是一个很孤寂落寞的人。
可是我不喜欢看他这样，我想让他笑得大声狼狈，舍弃一副故作清高的姿态，跌落云泥。
我很不爽。
我说:“我是陈芸芸，你的新同桌。”
他转过头来，迷起眼睛审视我，不语。
“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我会一直和你做同桌。”随即，我话锋一转，恶狠狠地说道:“但你必须和我做朋友!”
不管他的神态，我抓住他的手就扯着他一起回家。
他大概是高兴的，最起码是并不十分讨厌的，跟在我身后不说话。
于是，我的计划开始了。
我给他带早饭，我骗他是妈妈做的。
呵！可我的妈妈真的是妈妈吗?拿婊子，贱骨头这类的话辱骂我。只是我认为这样说，纪森会觉得这温暖。
我天天问他题目，虽然我听懂了。可我还是会娇着声音笑眯眯地问他。他不说话。只是在纸上写下步骤，递给我。
有人打扰他，或者询问他什么。我会笑着全部应付掉，可是心里在想，这是我的个人赛，你们不可以插手呀。
我真的有病！
就这样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在一次回家途中，又是一个无限好的黄昏。
他说:“我和你做朋友。”
声音如蚊呐呐，我却听的很清楚。
有时候我和他无论怎样唠，他都不说话，我急了就喊他小哑巴。
这时候，他的脸上才会有一丝丝反应。
我装作听不见，把耳朵靠近他的唇边。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往后退。
我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你看吧!城池在一步步被攻略。
当天晚上，听着房外嘈杂的麻将声，我兴奋得睡不着。
我和你做朋友，我和你做朋友，一圈一圈地绕满了整个房间。
我在后来才知道，他很疼很疼。我每靠近一步，他都感觉喘不过气来，可是他忍下来，他觉得我很美好。
对，美好……
2010年6月1日
我污浊可怕
我舍不得他走 我不想一个人疼
众生皆苦 我不愿自渡
二，
谁也想不到我中考时，发挥失常到没有考上重点高中。
查分那天，我被打得奄奄一息。可是我命大啊，我偷钱我都要上高中，就算不在同一个学校，我也得把他拴住了才好。我还没胜利呢！
我去纪森家找他。我们两家离得不远，但是很明显的富人区和贫民窟的分别。
我按门铃，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开门。是纪森的爸爸，我甜甜地喊了一句叔叔好。
纪森急匆匆地冲过来，甚至脸上有着焦急的潮红，把我扯到了他的房间。全部都是灰黑色的金属的色调。沉默，冷漠，像纪森。
我笑着问:“不欢迎我来找你吗？”
他现在和我说话已经利索多了:“不是，但是以后你别来家找我。”
我一愣，这话很伤人心。
他急忙补充:“小心我爸爸。”
“你爸爸看起来人很好。”
“是么？”他上挑的调子充满了不屑和讥讽，“我有病，自闭症，你知道的？”
“我也有病，还是神经病。你知道的?”
他不理会我，按着我的肩头，把我摁在床上，啃了一口我的脖颈。
我一颤，没来得及踢他，他已经松开了我。
不顾我满脸通红和不可置信，他很轻地说:“他会这样对你。他有恋童癖。”
我踮起脚，吻了他的唇，很凉。他愣了，我就这样嘴唇贴着嘴唇说:“那你保护好我，我要做你女朋友。”
他居然笑了，好看得像三月的花。吐出来的话却带着瘆人的可怕:“可以，但是你要是反悔的话，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你知道的，我有病。”
“我知道的，你有病。你也知道，我有病。那看看谁病得更厉害。”我睁大眼睛看向他，很想释放一些勾人的眼波。可是很显然，又瘦又黑的我做不出来。
垃圾高中没有什么好念的，我在饭馆里洗盘子赚学费，不是为了念书，只是为了离纪森近一些。
可是慢慢的，我发现我不满足了，或者是我找回了最初的目标。我是想让纪森和我一样污泥满身的。
可现在他在学校念书，岁月静好，我已经在他书包里发现了几封情书。
我开始有点慌张了。
我变着法子，哄着纪森旷课逃学，我带他去天台喝啤酒，教他去网吧打游戏，和小混混打架，甚至是偷那个风流成性的寡妇的钱。
终于有一天，他对我说:“学校要开除他。”
我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心里说不出的兴奋。我拉着他到我租的小屋。
我青涩地引诱他，他拒绝。直到我不耐烦地说:“不做就分手。”
这是我第一次提出这个分手词。纪森当即就把我的手扣起来，举过头顶。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酝酿着风雨欲来的怒气。这不是欲念，有的只是他的愤怒。
我们做了，他粗暴地进来，听到我喊疼后，动得小心翼翼。直到我感受到快感，他诱哄我，让我一遍遍地说:“我离不开纪森。”
我感到欢快和骄傲。可是到最后，看到纪森发红的眼眶，里面都是自己。我突然感到了害怕，想要逃离……
2018年8月3日
我是这个世上最自私的人
他毁了自己救赎我
我不知道怎么赎罪 我打算用一辈子
三，
今天是纪森出狱的日子。我很紧张，不断摩挲那根红绳。从我闯入他世界的那一刻开始，他所有的事情都与我有关。他杀了我妈妈。
镇子本就不大，我和纪森谈恋爱甚至上床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对方父母耳朵里。
纪森笑着对我说:“我是私生子，就算我死了也只会有人叫好 。那个人不配做我父亲，他强奸了我妈妈，也害死了她。他甚至还想强奸7岁的我，你说这个可不可笑。这根红绳是我妈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记得我妈说，带着就死不了。然后呢？然后她就去投河了。”
他说这话时，仿佛再谈论什么置身事外的东西。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他的事情，我觉得我们很相似，我父亲酗酒过度而死，天天家暴，而我的母亲也是个家暴狂。
现在，我甚至觉得污浊的我也可以温暖他。瞧，不知不觉，我的目标已经变成了这样。
我揉了揉他的眉心，很郑重地亲他一口，说:“我会被打死，还希望你来收尸。”
三天后，在我妈妈骂我婊子，贱骨头，拿衣架子抽打我，拽着我头发往墙上撞时。
纪森拿了把刀，捅死了她。
纪森抱着我的一瞬间，我很想就这样死在他怀里。可是他手上都是血，他眼神居然有了一缕慌乱。
我知道，我不能丢开他。
警车来得很快，他被铐上的时候。让我把那条红绳取下来，带上。
纪森判了8年。每年只让探监一次。每次探监时，他又回到了最初不说话的状态，只是对我笑。
每一年我都和他说，我开始重新念书的情况。我念得一般，不够聪明了。希望他以后要教教我，就算不说话，只写小字条也没关系。
我说尽千万遍我不会找男朋友，我真的很爱很爱他。这辈子只要他。
我说我会一直等待他，我贫瘠的心，没有他会死掉。
所以，也请答应我，请他在监狱里，不可以去死。
我说我的纪森永远干净。
他越来越高，脸庞坚毅，越来越有男人的模样，可是他瘦的厉害。我不再他面前掉眼泪，但是我很害怕……
有一天，红绳散落了我的手腕，我哭着找遍了整个小屋。
在厚厚的教资书里找的同时，我接起响了一遍又一遍电话:“你好，是纪森家属吗？纪森于下午六点四十三分割腕自杀了。我们在他的被子里找到了一封信。是给陈芸芸的……”
电话被我扔到水里。窗外残阳如血，我突然觉得彻骨的寒冷。
我一遍一遍亲吻手头的红绳，发现自己一滴泪也哭不出来。
我只是像疯了一样细细念着:纪森你混蛋，纪森你骗人，纪森你不准死，纪森我没有你活不了，纪森……纪森……
我病入膏肓。
我去拿信，纪森的字一直很好看:
芸芸，你真的好美好，你知道吗？你拉我回家那天，我打算跳楼自杀的。你真的是天使。
你一步一步靠近我的时候，我暴虐得想破坏很多东西。
我很疼，真的，但是我好像对这种滋味甘之如饴。
你来到我的世界，我只能接纳你一个。
我们都有病，看来我还是病得重一些。
现在你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要有自己的新生活。
监狱的月光很冷，我吃不下饭。
每次见你的时间已经不够我熬过一年了。
我真的不够资格爱你。
可是我还是要说:芸芸，对不起。芸芸，我爱你……
终章:
纪森入狱三年自杀。现在五年过去，原本今天是出狱的日子，我从早晨等到黄昏，穿了纪森最喜欢的白裙子，别了一个小树形状的发卡。
我看向远处的夕阳，沉默，热烈。像纪森。
我去了公墓，前一天晚上，我发现我记不清纪森的样子了。我一遍遍吻那根红绳也无可救药。
我和纪森的身心残缺，爱也残缺。最终却满的不可遏制地溢出来。
死亡不是与世界的最终道别，被遗忘才是。
我不能忘记纪森，他知道我有病，所以没办法好好生活，他也一定能理解。
就如同我理解他在监狱里自杀一样。
割腕，清醒地流失掉自己的血液。像纪森。
我倚靠在墓碑上，割腕的位置在红绳处。
疼，我怕疼。可是我更怕忘记纪森。
他从来没有让我输过。
求而不得吗？我求了便得到了。
舍而不能吗？若不能我就不舍。
得而不惜吗？纪森，对不起，纪森，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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