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的天空一片混混沌沌,雨自午后便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摊在书桌上的有五本书:《鲁迅全集》(卷一)、《道德经》、《文化苦旅》、《希腊神话之宙斯与赫拉》和木心的《文学回忆录》,这些是我最近交替在看的,我喜欢这样看书——让思想穿梭在文化的不同时空中。
眼下正在读的是余秋雨的《文化苦旅》,而在我身后,是一面墙那么宽,高度接近天花板的书架,那里整齐摆放着的不仅仅是书,而是一个世界——从先秦诸子百家穿越历史长河再到近现代,从古希腊文明跨越千山万水到印度文明那样一个深邃,神秘,壮美,辽阔的世界。
在这壮阔与苍茫里,我仿佛如一只蝼蚁。《湖心亭看雪》里那句:“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我喜欢这个“粒”字,此刻,在这盛大繁茂的世界文化长河里,我感到自己只是一个“粒”字。
充斥在内心中的渺小和无力让我顷刻间陷入了巨大的虚无中,在这苍茫混沌的宇宙里,在这川流不息的辽远的文化长河里。
那深邃浩荡的文明我却不曾触及嶙峋一角,纵然我身后镶嵌着一堵墙的文化符号;那浩如繁星的经典文化我却不曾了解皮毛,纵然我自认为自己也算是一个读书人;那灿若繁星的文化传承者和思想者我却不曾知晓冰山一角,纵然我每天已经努力抽出时间去接近探索他们智慧和深刻。
越是走进文学或者文化的葳蕤王国,越是看到了内心的枯竭与干涸。我就像沙漠中孤独的旅者如饥似渴地去探索,去寻觅:哪怕拼尽一生,思想又能触及到怎样的高度?自己的书写,自己及别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意义又在哪里?
一旦扯上意义,人便霎时间掉进虚无的泥淖里。然而,巨大的悲哀往往孕育着欣喜,虚无的探索往往就是走向充实的幽径。
此刻,我没有感受到阅读和写作的愉悦,往往这两件事带来的并非愉悦,愉悦比起痛苦到底肤浅了些。愉悦的时候,人是漂浮着的,思想是游离的,那会冲淡一个人的专注,降低一个人的思考能力。更多的时候,它们带来的是茫然而深刻的思索,这个过程不可能和欣喜挂钩,恰恰相反,它是深沉而艰难的。
探寻不一定会有答案,但是探寻的过程会充实大脑,余秋雨写道,“大问者,便是大诗人。”经常充满困惑而又愿意探索的人该是好奇的,热情的,能够获得智慧的。比起麻木,这更吸引人。
此刻,掉进虚无的泥淖里,也走在探索的秘径上。没有阳光,没有微风,甚至没有光,那仿佛是盘古开天辟地前的一片混沌和模糊。对,人的大脑或者思想总有一块甚至更多块充斥着类似的混沌和模糊。
既然如蝼蚁,既然只是一“粒”,既然在这苍苍茫茫的宇宙里,我是别人看不到的影子,终究化为一抔尘土,既然在浩浩荡荡的文化长河里,我只是岸边的一个观赏者,《道德经》是那样深邃睿智,希腊文学是那样浩大壮美,中国五千年文学是那样繁盛深奥……这个蓝色星球上一个小小角落里的一个小小的“我”去读,去写的意义又在哪里?
我,站立,转身,在书架前伫立良久。
福楼拜、吴敬梓、阿德勒、岸见一郎、毛姆、罗贯中、曹雪芹、希斯洛普、陈忠实、马尔克斯、卢梭、沈从文……眼神一排排一本本扫过去,这一个一个文学的独特符号,这一位一位思想的巨人,这一群一群时代的记录者……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独特的!独特的生活境地,独特的时代背景,独特的个人经历,独特的所感所想……在这诺大的蓝色星球上,他们的形体也如蝼蚁一般,可是他们的思想却顶天立地!
对,拥有独特的思想!假设那思想清浅,假设那思想激不起丝毫涟漪,假设那思想只是大千世界的一粒尘埃,那又如何?你心中的地图永远不是别人心中的那张,你永远不会只是随波逐流的一株没有方向的浮萍,你永远能看到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它给你前行的方向,给你选择的力量,给你表达的底气。
拥有独特的思想,你看到天空中漂浮的白云,也许感受到的是“去留无意,看天上云卷云舒”的惬意,而他想到的或许是漂泊无依的无奈和悲哀;你看到河边杨柳依依,表现出的或许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达,而他感受到的可能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离别之痛……正是因为独特,才有了思想的碰撞和交流,也才有了大千世界的缤纷与绚烂。
我有两个世界:一个是现实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一个是虚拟的文学的长河。两者的联系有时候气若游丝,于是,人便迷失了,如同走进了一个荒芜的不毛之地,看不到方向,只有无边无际的荒芜。就如此刻。
这是一段艰难的思想之旅,每迈一步都气喘吁吁。然而,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会柳暗花明,会豁然开朗。也如此刻,我终于找寻到了意义。
走出来,即使没有大彻大悟,思想也会变得厚重,也会因为这一小段艰难的跋涉而多了继续往前行的魄力。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将满怀希望,满怀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