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目中的红楼梦（九）贾政

    我心目中的红楼梦（九）贾政

    庄子曰；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则莫若以明。荣国府里的贾政，他当然非常清楚自己所处的地位，作用、能力和威望。他也非常清楚自己文不能提笔作赋，武不能上马立功的一位正人君子。其实在贾府的老爷和少爷们中，数他活得最忧郁，最神经，也是活得最一本正经，最道貌岸然了。

    贾政是荣国府里的老二，除了他的母亲贾母之外，他是贾府实际上的最高掌门人和最大的统治者。我们都知道，儒家所谓的教条是；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又曰；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所以我以为，儒家是最重视以“家”而作为一个社会的最基本的单位的，因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一个很大基础和整体。从表面上看，贾府是一个“翰墨诗书族”是一个“诗札之家”，是一个“百年望族”，也是一个“勋业旧臣”。实际上，现在贾府里的子孙们，一代不如一代。从根本上说，是这个王公贵族的没落和腐败，还不如说是人的没落和腐败，不是吗？在这个男性所主宰的家族里，竟然再也找出一个像样的明事理，能主事，来担当的男性来。贾敷，贾敬，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环，贾宝玉等等，一个个都被曹雪芹在第七十五回里，抄检大观园后，假借探春之口说；咱们人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就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也吃了你！和在第七回里，又假借焦大醉骂时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是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唉，贾府的败落是不是有他们内在的和外在的原因。

    贾政自幼酷喜读书，实际上是一位腹内空空的人。虽然他端方正直，却毫无建树，在政府里只是做了一名副部级的官员。在社会地位中，并非是靠他自己的才华努力和文采举止才得此这一岗位，而是靠他的父亲临终时的奏本，皇上才恩赐了一个额外的主事。他每天照例去衙门应卯办公，回到家按礼节去母亲贾母处请安问好，应对进退。他和妻子王夫人，也就是元妃和宝玉的母亲和两个侍妾赵姨娘与周姨娘，能有多少可谈的话？可谁又愿意和一个终日道貌岸然的，兴趣索然的，腹内枵然的人在一起？可是他对封建家规的那一套却毫不含糊，张口就来。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宝玉的一些出轨的行为和无事生非，又挡不住他的母亲贾母对宝玉的百般的弱爱和动情之处。他除了故作尊严，摆足架子，使得家人和门客们见了他就阿谀奉承，奴仆们见了他就打千下跪，儿孙们见了他早就躲得远远，或是他的到来就鸦雀无声，举座不欢。所以呀，这位贾政老爷，除了能听听赵姨娘的谗言，皱皱他的眉头，踱踱他的方步，远远比不上王子腾的活动能力，比不上贾雨村的谈笑风声，比不上王熙凤泼辣伶俐，也比不上自己的儿子宝玉的聪明俊秀。当然除了让他去当一个行礼如仪的家族代表之外，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呢？

    贾政的才学疏浅，自己似乎并非全无自觉。大观园落成之后，急需在他的女儿元妃游园时，拟题一些匾额和对联。所以他对门客好友们说，自己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的，如今上了年纪…… 抄拟出来不免迂腐，反使花柳园亭因而减色，看来这话确是他老实中肯的话。如果当时没有他的儿子宝玉在他身边，带上一帮文人闲客，也就没有了我们今年全国高考对匾额的作文题了。也就有了宝玉不但对匾额的应对出处，也就有了他的融会贯通的独到见解，甚至还博得了大家的哄然叫妙。于是也出现了父子俩走一处，问一处，答一处，骂一处。一个是从头作到尾的诗赋的淋漓尽致的发挥，一个是从头到尾的辱骂的恨铁不刚的怨气。儿子的题咏固然各有不同，但父亲的辱骂也多种多样。可见那么多的匾额对取中，没有一句半句是他自己所做出来的。 

    所以他们两代人的人生道路是背道而驰的，因为贾政他是以正统的卫道士而自居，道貌岸然地扮演着一个所谓的救世主的神主。所以当他看到儿子的无能与堕落时，便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与指望，只能把一切的悲观，岔怒、矛盾、忧郁，全部都集中到了他的儿子的身上，要求他的儿子像他的祖先一样，成为一名光宗耀祖式的出色的人物。现在他面前的儿子，丢却尽了他的祖宗的脸面，也伤害了他的脸面。因此也就有了第三十三回里的那句；不如趁今日结果了他的狗命，以绝将来之患，所以他手上的板子越打越快，越打越狠。还不过瘾，还要叫人拿绳子来勒死他的儿子，多大的怨气，多大的无奈。

    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如果是有的，那只是木已成舟的无奈和遗憾的事实。他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走上一条读书应举，仕途经济的道路。但他的儿子却偏偏胭脂气十足，精致的淘气。当他看到儿女们所制作的春灯谜中的“一声振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离”，“梧桐叶落伤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的这些预示不详的语句时，也会感叹下一代子孙“皆非福寿之辈”而去预视贾府家族未来的，从此就要衰亡的败迹的迹象。

    贾雨村他从前到金陵时，曾从贾府门前经过说；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边一带花园里，也都还有葱洇润之气，那像是个衰败之家？

    贾府的衰败，是从贾政这代的衰败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