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殇

已经出了三伏天,但秋老虎却是余威不减,太阳明晃晃的,干热干热的。

王兰子正坐在屋檐下,一个一个挑着黄豆。闺女喜欢西瓜豆瓣酱,每年的这个时候,王兰子都会仔仔细细挑一簸箕黄豆,再剥一盆子花生豆,买上两个大西瓜,满满地做上一坛子西瓜豆瓣酱。

闺女喜欢吃,她就多做些,反正现在时间多,不用整天忙地团团转了。

王兰子嫁进陶家二十余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每天都忙来忙去,恨不得弄个分身出来,替她分担一二。

尤其最近三年,公公瘫痪在床,王兰子端水端饭,端屎端尿,缝缝洗洗,事事亲力亲为。

王兰子忙的脚不打地,公公却是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家里家外井井有条。

也有人劝她别那么累,她只说:“老爷子分给了我家,我就把他伺候好了。”

当年分家,公婆的赡养也分了,公公的生老病死葬,一概由老大大柱、也就是王兰子男人负责,婆婆的一切有老二大桥负责。

如今,公公故去,风光大葬,儿女成才,进城工作,王兰子轻松了,心情顺畅。

虚掩着的大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撞开了。一个半大小子,钻了进来,站在门廊,大声说道:“婶子,陶大奶摔了,你赶快去看看吧。”说完,一转身,又钻出去跑了。

王兰子一听这话,赶紧放下手上的活,站起来就往外跑。王兰子男人就姓陶,那孩子说的陶大奶就是王兰子男人的亲娘。

一个重男轻女,偏心眼子,又蛮不讲理的婆婆,这是陶大奶在王兰子这个儿媳心里的定位。

可是,她再怎样不好,王兰子这个时刻还是要去看一看的。

王兰子刚出了大门,向着后边走去,就听见陶大奶,自家婆婆那尖锐的叫骂声,脚下顿住,抚下额头,老太婆的声音,直冲脑门子,刺得她一阵阵头痛。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人老了就是贱呀,可怜忙活了一辈子,到了到了也不能轻闲呀!"

“老婆子死了也没人管呀,天杀的,没有良心呀,一个个不孝顺的东西,怎么不叫雷劈了去呀!”

“就叫我死了吧,就叫我死了吧,没法活了,没法活了。”

如此种种的话,老太婆能骂上几天几夜,不带变样的。

王兰子心中不快,合着这是骂给我一个人听的呀。自家男人出去干活了,不到天黑不回来。闺女儿子都在城里上班,一个月能回来一次也是好的。

老二一家子,在娘家盖房,躲地远远的,十天半月的不露一回面,把本该是他们的责任,抛在脑后。

老太婆本就偏心到胳肢窝里去了,这前后院住着,出了事情,这样叫骂,任是谁都会以为是王兰子心眼不好,虐待老婆婆。这老太婆这是变着花样的抹黑她王兰子呀。

王兰子略一思索,转身又回了院里,五六分钟后才又出来,径直去了老太婆屋前。

陶大奶屋前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地看热闹,有两个热心地去拉陶大奶,被她左一下右一下的,拨拉到一边去,兀自哭号着。

许是看到王兰子来了,陶大奶的声音突地拔高了几度,哭叫的愈加猛烈。

王兰子毫不理会,只是加快了脚步,走到她身边,拽着她的胳膊,使劲摇了几下。边摇边说:“娘呀,你这是怎么了?摔哪里了,疼不疼?”

虽说是问的,但也不等陶大奶回答,也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老二一家子太不是东西了,明知道您身子骨不结实,还把您一个人扔在这里,这就是大不孝呀。”

这话一出,陶大奶不号了,刚想张嘴替大桥辩解,王兰子却不给她机会,继续高声说道:“娘,你放心吧,我打电话叫老二来了,我和大柱绝不会让老二不管您的。”

“大桥要来?”陶大奶这才插上一句话。

“是呀,我一知道您摔了,就给他打电话了,他一会儿就到了。”王兰子笑嘻嘻地肯定道,“爹临终前,就嘱咐我了,大桥不在您身边,您有什么事情,要我及时通知大桥呢。”

“这大老远的,叫他干嘛。”陶大奶急吼吼地,“他骑摩托,别再摔了。”

“再远也要来呀,他不能不要亲娘呀,要不不真成不孝顺的了。”王兰子笑着安慰陶大奶。

“你都分给大桥了,他不管你,谁管你呀。”看热闹的人里,有人不嫌事多的喊了一句。

陶大奶觑了王兰子两眼,呐呐了两下,低着头没再说话。

那天王兰子本以为,叫了大桥来,自己稍微帮一点忙,事情就过去了。

可是看着手里的法院传票,任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也是那天,当着陶大柱的面儿,老太婆和陶大桥居然厚着脸皮提出要王兰子照顾老太婆的日常生活。

有的没有,明的暗的,理由说了一大堆,什么嫂子你没什么事情,又和娘住的近;什么嫂子你人好,心细,老人照顾的好;什么大桥媳妇有工作,哪能成天两头跑;什么老二两口子,要供孩子上学,负担重等等。

但说来说去,就是不提两家已分家,公公的赡养分给了大柱家,婆婆的则分给了大桥家,照顾婆婆本就是老二家的责任。

王兰子照顾公公离世,如今却找了千般理由,万般借口,想把照顾婆婆的事情也推到王兰子身上来,没见过这般偏心,这般无耻的,王兰子当时怒不可遏。

什么叫我没什么事情,那是我把我应尽的责任尽了,公公分给我家二十年,我好吃好喝供着,年节有好孝敬,四季有新衣裳,没跟他吵过,没跟他闹过,从来没有红过脸,如果他现在活着,他也说不出我半个不字来。

你们住的远,不能两头跑,你好意思说,你们为什么住的远,还不是因为想逃避责任,你们打一开始,就没想好好照顾,一直偏心你的娘。

我是老人照顾的好,公公瘫在床上三年,什么不是我做的,饭菜端到床边就不说了。给他擦身沐浴,收拾屎尿被褥,都是我做的,大桥都没怎么动过手。要不他能舒舒服服床上躺三年。我尽心尽力伺候公公,是我为人儿媳的担当,但这不是你们推卸责任的借口。

王兰子一番话,说得老太婆双眼瞪圆,几欲爆发,陶大桥拼命使眼色,动手拉,才勉强拉住。

陶大桥没有再说话,却是别有深意地看了陶大柱一眼。

陶大柱尴尬不已,想说话,却被王兰子一把拉出了老太婆的屋子,直接回了家。

但是,王兰子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老太婆居然伙着陶大桥将陶大柱和王兰子告了。

儿女不孝,老人的赡养问题,法院判得很快,陶大柱和王兰子败诉了,被判照顾老人,并定期给生活费。

当年分家,没有纸面分家协议,分家时的三个鉴证人,死了两个,还有一个老年痴呆,人证物证皆无,陶大柱和王兰子败诉。

陶大柱闭着眼,歪在床边上,满脸的痛苦纠结,还有不满。王兰子气狠狠地在屋里转来转去,嘴里不住地说着:无耻,无耻,怎么能有这么无耻的人!

屋里的气压,持续下降,呼吸几乎能停住。突然,陶大柱猛地站起身,“你当初答应,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现在弄成这样,事儿还是要做,还丢脸。”

王兰子一脸不敢置信,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陶大柱,自己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陶大柱的眼神躲闪,王兰子一把抓起判决书,狠狠甩在他脸上,“你们一家都这么无耻!”

法律给不了公道,道德应该说说话。王兰子在闺女儿子的陪同下,找来了本家两位辈分大的族叔,还有两位村里的干部,叫了老太婆和陶大桥一同协商。

王兰子没想到,这次协商不但没有解决老太婆的赡养问题,反倒摧毁了她一直以来的信念,让她认为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猴戏一场。

老太婆和陶大桥当然不同意按分家协议,王兰子据理力争,族叔和干部也站在王兰子这边,老太婆一气之下,大声喊道:“让你照顾我,这是你爹说的。”

王兰子才知道,自己悉心照顾的公爹,背后算计了自己。那时,老太婆看王兰子把陶老头照顾的周周到到,就同陶老头嘀咕,大桥媳妇刁蛮霸道,又馋又懒,不会照顾人,如果自己有一天也躺在床上不能动了,肯定要受大罪。

陶老头心疼跟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太太,琢磨着陶大柱孝顺,王兰子性子软,好拿捏,就给她出了这个主意。先私下里讲,王兰子不同意,那就上法院告她,反正分家没纸面凭证,逼着她低头。

听完这些,王兰子跟族叔和干部道了谢,理都没理老太婆和陶大桥,直接招呼闺女儿子回了自己家。气到极致,反倒平静下来,一家子白眼狼,养不亲,喂不熟。

后来,闺女怕王兰子气出病来,直接将她接到了城里,之后就极少回来了。陶大柱劝了几回,王兰子也极少理他,回去照顾那老婆子,还不如为闺女儿子做些家务呢。

王兰子进城,陶大柱干活,陶大桥又跑回了丈母娘那里,没人叫,就绝不回,陶老太婆孤零零一个人,住在老家,寂寞更胜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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