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言说始于相遇

扎尕那一瞥

这一段时间读诺丁斯的《学会关心》。诺丁斯的关怀伦理建立在一种关心关系的基础之上。她特别喜欢引用的马丁•布伯的《我与你》。马丁•布伯认为,而“我―它”的关系在布伯看来只是一种经验和利用的关系。“我”是世界的中心,“我”去感知世界,“周围世界仅是感觉对象”(P39)。我对“它”的经验,表明我只是在世界之外去感知这个世界,而经验本身却在我之中,这就构成了西方近代哲学无法跨越的意识与存在、自我与世界之间的鸿沟。这是一种对立,而不是一种交融的关系。布伯强调“我―你”是一种真正的关系。这是一种根本的关系,布伯说“泰初有关系”(P33)这就是说关系处于本体的地位,“原初词‘我―你’创造出关系世界”(P24)。只有在这种关系中,一切才是活生生的,现实的。布伯说过,正是在关系的领域中,人才存在为人,人才没有被概念僵化,关系的领域,是人类现实的原初范畴。


新认识的诗友江南一页,这段时间诗兴盎然,他常常把刚刚写就的新作发给我欣赏。这不,这一首《地心引力》让我回味不已。先来看原诗。

等你

剥开葵花子

里面有满满的

阳光和雨露

一千年了

小小的自足

没有感叹云会飘散

只担心

你没有收到我投下的影子(江南一页2017.元.22)

读到这一首诗的时候,已经是岁末年初了。初读的时候,被其中葵花籽的意象吸引了。是的,葵花籽“里面有满满的/阳光和雨露”,就被收纳在小小的葵花籽里面,颇有一种须弥纳于芥子的意味。由小小的葵花籽联想到了葵花向日的执着和痴心,葵花籽的这种美满需要依靠怎样的一种坚毅,还依靠智慧和德性的阳光和雨露,这一些,我有吗?

忙着过年,想着写点评论的文字。不过,这一首诗还是留在了心底的。咀嚼的时候,唇齿留香。其中的“我”“你”关系,非常有趣,有时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迷人的。还有后面的“担心”这是一种怎样的怕啊!

是的,读这一首诗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以前读过的冯至传记《生命在沉思》一书中介绍的一首诗《等待》,那是诗人冯至在德国留学的时候,遇到梁宗岱,给他读自己发表在《骆驼草》上的诗作,梁宗岱最推崇的诗。《等待》:

在我们未生之前,

/天上的星,海里的水

/都抱着千年万里的心

/在那儿等待你。


//如今一个丰饶的世界

/在我的面前,

/天上的星,海里的水

/把它们等待你的心

/整整地给了我。(冯至1930年)

冯至的《等待》中也有“我”和“你”,也有“千年”,也有“丰饶”,不过,更多的是一种传承。而孙兄的诗中有“小小的自足”。虽然,也有一些担心,“你没有收到我投下的影子”, 巧妙的是,“投下的影子”未必是“我”,波心的柔影未必真实,既来自于你,也来自于我。回读整首诗,充满了一种痴情的圆满、还有一点淡淡的忧愁,我想说,既然已经享受了过程,何必担心结局呢?

2016年阅读《诠释学》,施莱尔马赫的一般诠释学指出,理解是一种重建过程,人须理解人,才能理解其语言(伽徳默尔认为这是一种误入歧途的诠释学)。而在作为精神科学的诠释学中,狄尔泰指出,我们的思想不能抵达生命之本身,唯有相遇,在另外一个人那里,我才能发现自己体验的内心深处,一个更加丰富的内在世界。海德格尔认为,人不可能直接领会自身,唯有建构世界,才能显现存在。伽徳默尔则借助马丁布伯的“我—你”关系的三个类型,更加深刻地指出,你的真正敞开,让某物被言说。

复习到这里,再来读这一首《地心引力》的小诗。诗中的你我,不也是借助于流传之物建立了一种联系吗?这个流传之物,当然可以是诗,也可以是其他的东西。诗中有阳光,也有雨露,还有小小的自足,当然。还有我的影子。冯至说,当你听到了我的歌声落了泪,何必推开窗来问,你是谁?是啊,“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解人难求,知己难得。那在波心中投影,其实已经不是我,那只是读者自己的影子,自身的显现,你又何必如此担心,甚至生出了些些怨艾呢?

或者是与诗友的相遇,使得埋藏在心底的诗歌种子暗暗发芽滋长了。寒假的时候,我又把以前没有认真读的文学批评术语丛书拿出来读。彼得•福克纳在《现代主义》一书中介绍了现代主义文学的代表T•S•艾略特的文学评论随笔集《圣林》。其中引用了这部评论集的一些有趣句子。“……对感受性来说讲,并不单纯意味着无拘无束的信马由缰,并不仅仅是增加了理解而同时使最初的敏锐印象保持不变。新的印象修改了从已知事物得来的印象。一种印象需要被新的印象不断刷新,只有这样,它才能够继续保持下去,它需要在一个印象系统中占据一个位置。”

“用艺术形式表达感情的唯一方式,是找出一种‘客观对应物’;换句话说,一组物品,一种境况,一系列事件,能够作为表达这种特殊感情的程式;外在的事实必须终止于感觉经验,这样一旦给予了这种事实,这种感情立即被唤起了。”

艾略特还说,“诗不是放纵感情,而是避开感情;不是表现个性,而是避开个性。”读到这句,开始的时候,我有一些不解,不过,荷尔德林也说过,诗人首先有意识将自己从日常的、习俗的和陈旧的、因袭的语词以及用法之中解放出来,唯有此,才能有真正的言说。

伽徳默尔说,语词并不属于人,而是属于情境。人,唯有遵循、参与和聆听文本,敞开自身,才能与文本,与流传之物辩证相遇,才能抵达逻各斯(东方所谓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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