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力量,大约就是艺术品中那个令人感动的东西。
《共产党人刘少奇》演到洞房花烛夜时,我感动了,也哽咽了。为那个女人。这之前也感动了,差点就哽咽了。那是拜堂成亲时,镜头屡屡打到了刘少奇母亲的脸上。那个表情,那种眼神,让我想到了许多,可又无以言表,终于想到“可怜天下父母心”一语,情绪得到了稍许缓解。到了洞房里后,我再也忍不住了。而且几次哽咽。为这个女人,也为这类女人。
开始,我不知是自己太脆弱?还是艺术有力量?不就是一次欣赏吗,怎么会感动的不能自己呢?
就这个电视剧的表现而言,剧中这个女人,明明知道,这不是婚姻,是赴任。明明知道,那个男人定会如此——宁肯死在外边,也不愿守在屋里。但自己还是穿上婚服,上了花轿,拜堂,成亲,入了洞房。为了什么呢?为了使命,为了两家、两族之和。这比个人大,大得多。牺牲小我,维护大家,是儿女的责任与义务,也是一种荣光。只能英勇赴任,义无返顾。而此堂皇之下的个人,就是一种悲苦了。无处诉说的悲苦,无法言表的悲苦,心痛心酸还需强装笑脸的悲苦。还得是女人去承受,怎不叫人哽咽?无奈的人啊,无奈的女人。
我不知该同情她,为她洒泪呢?还是怜悯她,为她叫屈呢?她是肩负重任的强者呢?还是任人蹂躏的弱者呢?我受不了这冲击,于是几番哽咽。
看来不是我太过脆弱,实在是这个苦情太过酸苦了。一个女子,一个弱女子。那么早就承担起与其身心完全不相符合的担子,能够承受得了吗?
电视剧里的她,已然承受了。承受的如此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甚至比洞房里的那位男士还要钢骨。这是不是太清醒了呢?
细一琢磨,一个十九世纪的乡村女子,一字不识,即便知道自己的使命,又怎能看到那些外出读书的男青年的心理呢?
我开始有点怀疑了。怀疑这个苦情,怀疑这种真实。那打动我的又是什么?
思来想去,只能是艺术的力量了。是艺术的力量令我哽咽,甚至令我不能自持?
因为艺术往往可以将不同时空中的东西,相互挪移。顺着你的当下理解去组结因果。这就极易撬动你的感情,而与真不真实没有关系了。
比如洞房里的这个女人,她会如此清醒吗?这是我平静下来以后想到的。
十九世纪的一个乡村女孩,恐怕不会有那么宽广的视野。她知道自己的应该,那是家教的功能。这叫识理得体,故能赴命。而对男方,她不可能知道了吧。没有这个视野,更不需要她去知道。而这后一点恰恰与她的识理得体相一致。面对婚姻的女子,知道那么多干什么?不需要,有父兄足够了。则其一但面临那样一种婚姻现状时,不可能那样一种平静与清醒。人之常情也会不知所措。这类女人在那个时代——大约是二十世纪的一、二十年代,有一定数量。但我们很少知道她们的当时。我们的文化尚未顾及到她们。我们的文化只顾及了这一关系中的男方。如果她们被接受,那一定是男方的功德。比如胡适。如果不被接受,那一定也是男方的高格,因为男人们有更高远的事要做。比如本电视剧。至于女的一方,文化无暇了。
其实任何时代,文化都不可能面面俱到——它也精力有限。则未能顾及的一面,注定了被忽略的命运。
差不多是整整一百年以后,文化缓过劲了,想起了那些被忽略的女人们。然而许许多多已经流失风化,被时间淡漠,于是只能凭遐想了。这就靠近了艺术。或全凭艺术之力了。
出于对被忽略者的同情,我们总是会将更多的美好赋予她们。于是有了洞房花烛夜中那位女子的清醒、镇静、开明、大气。
她想到了自己,一字不识,依从使命。可能是配不上他,但更多的是命。命就得认。也想到了对方。那个时代的许多有点知识的年轻人都是如此,宁可死在外面,也不愿守在屋里。这种人是不配村姑的。或者讲是村姑不配于他的。意思都一样,这也是他的命。虽然他不一定如此认为。这种清醒,甚至超越了男方。可叹,更可敬!敬她的大气。这不就是识大体,顾大局吗?
其实这完全是今人的赋予。是将二十一世纪的人的思情,挪到二十世纪的这个女人身上了。这样,这个女人就易于理解了。前面讲的英勇赴任也好,牺牲自己也好,都是今天的我们赋予她们的美德。
所以,我的感动,其实是感动着那个今人的赋予。换个说法,其实就是艺术的挪移,艺术的力量。艺术太历害了。
那么要问,艺术的这种作为,价值何在呢?
我想,首先是感动人吧。我们大家都需要感动。生活中自然的感动常常不足,也不够劲道。我们需要多一些的,足够劲道的感动。这就是艺术的感动。
其次就是挪移。即将今人的情思种种,挪移到过去的任何一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惜此,去理解那个时代与那个人。这就非常可贵了,可以相当于历史了。曾经有一句关于历史的定义: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则艺术的历史性在此得到了验证。
既让我们感动,还让我们了解了历史,这就是艺术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