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湖的樱花

晨雾未歇,温和的阳光穿过街道两旁木棉树的新叶,散落一地的斑驳树影。小巷的微风裹着甜甜的豆浆香,拂面而来,不时撩拨行人的头发。沿着墨香街直走,尽头处左拐,梅湖便是了。

古有:“小园新种红樱树,闲绕花枝便当游。”而今又是一年樱花季,莫敢负这美景良辰。于是,抛却俗尘事,只身往梅湖。

初至园内,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青翠葱笼之景,素雅清幽,使人心静。绿林之中有一阁楼,匾额曰:“季将军红石馆”入阁内,大都是关于将军生平事迹的展览,我登上楼梯,来到了阁楼最高处。簌簌簌...一阵风席卷而来,倏忽间,我的眼前出现了翻涌流动的绿浪。扶栏而望:远处密林广布,箬竹被覆。流动间露出零星几处白,定睛一看,是盛开的玉兰。有轩亭立于林中,遥遥相对,各亭间由长廊逶迤相连。西向,是淼淼一湖水,阳光洒在湖面上,泛出粼粼金色波光。湖边植垂柳,曲岸荡漾。又有青石拱桥凌波而过,桥壁藤蔓攀越,星罗点点苍苔。水波倒影间,朦胧生诗,神妙似幻。湖之北,便是那数垄樱花,粉色的一畦,迎风招摇,在三月的暖阳天……

高处观景自是开阔,却不如近赏真切。我告别将军阁,微步于小园深处。企图融入这墨色相宜、挥毫得当的一隅山水。

我踏上铺着一格格青石板的小道,只见两边翠竹夹路,竹后有树成林。这些树,躯干瘦而直挺,叶子厚而硕大。有鸟立于树梢,不时发出流啭空灵之声。我在树下仰望这鸟,一袭黑羽衣,细而有力的爪紧扣树枝,眼神灵敏锐利,活像个老套干练的夜行侠。它是幸运的,凭一对自由的翅膀腾空飞,一双眼俯瞰大地,有多少,是我们不曾目睹的人间?春日花海、夏日山林、秋日麦田、冬日雪川。这一切,岂是笼囚鸟可望尘而及的?忽然,只见它凌空展翅,飞向高和远,我所触及不到的那面。消失,不见。

我依然走着,向着未知。

我看到了长廊,曲折盘旋。浅灰色的墙壁,砖红色的漆柱和长椅。转角处有飞檐,檐边青瓦交叠,偶有花枝倾覆。廊顶有花纹、墙壁有镂空,皆对称有致,意趣斐然。信步于回廊间,传来淙淙流水声。循声而往,竟是座假山,假山西侧是一湖,湖面平静,有游人泛舟之上。这假山引西侧湖水至高处而下,作飞流之势。虽给小园平添一处动景,却远不及山野瀑布自然壮观。

绕过假山,北上,便是那樱花园了。

远远地,一缕淡香扑面而来。唔......真真是袭人半醉。一棵棵樱花树排成排紧挨着,一簇簇一团团的樱花相拥而生,累累重叠地压弯了树枝。这山樱树宛若身穿粉色百褶裙的少女,一个个媚骨姗姗带醉妍,在风中翩然起舞。她们服饰一致,形态却各不相同。有的体态丰腴肥美,似雍容绝姿、闭月羞花的杨妃;有的身姿曼妙婀娜,似面掩轻纱、风情万种的异域女子。风忽大忽小,舞风也随之变换:时而是热情满溢的桑巴、时而又是浪漫雅致的芭蕾。细看,这深红色的一点花心,淡粉色的一抹花瓣,薄而绵软似轻云。稍点微风,它便瑟瑟抖动,像风中的帆、像飘扬的旗。圆滚滚的露珠晶莹剔透,顺着花边滴落。

一起落下的,还有那粉色的花瓣,一片片飘落。委实太轻,飘落的那一瞬也漫长得像一帧老电影。好似调皮的花精灵,软乎乎小小一只,脱离枝头牵绊,铆足劲、纵身一跃。在空中漫步、旋转、跳跃、轻舞......乏了,才肯躺在风里,任尔飘零,无声坠下,在稀松的泥土上。

从枝头冒芽到枯槁落下,不过数十日光景。她的生命绝大部分是在枝头,或向着阳光,或受着冷雨。只为开花,花开尽颜后,仅一秒落下。古今中外有太多文人墨客赞花开芳华、叹花落息逝,却不曾把凋落也纳入生命本身。正如道家言:“生即死,死亦生”生死如何界定?又何须界定?恰恰是这最后一秒花落,成全了花开红颜美,圆满了一季轮回。此处,无悲无凄。雁过无痕,花落无声。芳菲,只是暂栖地下。

于一朵花,那一秒零落,是尘埃不染的。或许,那是她此生走过最长的路,最肆意的流浪。亦或许,是她仅有的片刻自由。于世界,也不过是简单寥落的一瞬。如你我,只是这浩瀚星穹中一颗遥远孤单的星子。生与灭,不过是徘徊在沉眠与梦醒之间的故事。如此平凡,而已。

园子里、花树丛中,纷扰芸芸。或是远道而来的背包客,或是装备齐全的摄影者,或是这邻近的寻春踏青人。熙熙攘攘中,孩子最是欢快,缠着大人要抱起,好奇地嗅嗅这朵、摸摸那枝。不一会儿又闹腾着下来,满地跑着,雀跃不已。我立在不远处,看着这些看风景的人。看风景的人,也看着那些渐融为风景的人。是矣,我们何尝不是尘途的风景,大地的梦境。

我径直走到一棵樱花树下,软花为席,仰身而卧。眼前景是万花傩舞,像那南风起意,又似雨落西州。淅淅沥沥间,我颉取落在眉间的一瓣,细细端详。依旧是粉嫩的颜,隐逸的香。我拿出携身的青雾色方块丝巾,轻轻将其裹住,藏于大衣口袋。哦,小可爱,我要带你回家,在那儿也将有一处园子,人迹罕至却缤纷梦幻,有矮矮篱笆、有幽幽花草、还有那彩色长尾浮飞的灵鸟......

风,依旧在吹。花,一片一片,似冬雪,似流云,是人间的风雨。

我抖落抖落身上的草屑,向院子拐角处走去。

转身,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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