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它们过于纯白,过于接近春天……”
狗儿在田埂上奔跑,麻雀儿站在光阴的电线杆上聊天,一个面如土色却眼神晶亮的女人坐在小木桌旁,一边喝缓解身体疼痛的药,一边以颤抖的手敲下一行行美丽的诗句。
这诗便秉承着她的意志,以摇摇晃晃的姿态来到人间,漫延过川泽山岗,穿越大半个中国,如一声惊雷,震响苍穹。
《摇摇晃晃的人间》是余秀华的首部个人诗集,它始终围绕着她的爱情、亲情、生活感悟和对外界自由的向往而展开。作者余秀华是一名普通的村妇,也是一名脑瘫患者,但这一切似乎与她的诗人角色毫不违和。在诗里,她有一种“将加速度的世界往回拉一厘米”的美好,缓缓而矣。
从扉页到尾声,余秀华在《摇摇晃晃的人间》里不断言说着世间百态,以最简洁的语言展现最为炽热的情感。
“我以疼痛取悦这人世,我怀疑我在这个世界上作恶多端,对开过的花朵恶意相向,我怀疑我钟情于黑暗。”
一个身心俱残的女人被命运推推搡搡,跌跌撞撞地向前而去,她对现实生活充满了抗拒,因而自嘲自弃,孤傲地活在自己未拉开窗帘的世界里,黑暗而无温情。
“不安的灵魂困在破旧的躯壳里,纵有千般激情和梦想,也无法释放。”
从来没有人会在意她这样一个连锄头都举不起的女人,他们只是认为她与世界背道而驰。
所以凛冽的北风呜咽着肆意拍打她的窗户,令榻上布衾冰冷如铁时,人们也仅是放肆嘲笑着她那残缺的躯体,而没有人愿赏识她那皎洁的灵魂。
在她所处的言论场,一个需要处处随众的地方,她却内心孤独而狂野,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天生的残障注定让她成为社会的边缘人,她的一生注定孤独。
在《摇摇晃晃的人间》中,余秀华既是导演,又是演员,这正是她风雨飘摇一生的写照。
在诗里,她不停地换着躯壳,却始终保持如一的灵魂。她想,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株桃花,任一滴香抖落红尘几十载,在一个轮回里重新坐胎。
“不一定,每个人都有一个春天,不一定他的肋骨上会长出一个女子,不一定这个女子妩媚,在风起之时挥动手帕。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枝桃花,结出果子以后,还是花的模样,好像那些溃败的命运,把灯盏举出暗夜的水面,一个人的死,是一个桃子掉落的过程。那团出走的光,一定照见了某一段归程。”
不同于小心翼翼的欢喜与告白,她也敢于大胆热烈地展露她的爱意。
“我爱上这尘世纷纷扰扰的相遇,爱上不停重复俗气而又沉重的春天,爱上这承受一切又粉碎的决心。”
那是最为赤诚的爱,令人心动。她满怀希望地告诉我们,即便身已垂暮,心却依旧可以为爱沸腾,为爱绽放着独特的光芒。
“我感谢那些深深伤害我的人们,也谢谢我自己——为每一次遇见不变的纯真。”
这个女人,她是这样坚毅,人间予她恶意和无涯的荒野,她便如鹰一般,勇敢翱翔于苍穹之卯;她同样这样美丽,顶着一张不动声色的侧脸,就可以承担这世间所有尖锐的角和锋利的刀。
即便生活以痛吻她,她也要报之以歌。她用文字控诉着一桩桩人世未满,也呐喊着跳出腐朽躯壳,离开庸俗人畔,用自身意志传递给读者她那不与世同的真诚和对生命始终不弃的信念。
在众多含蓄朦胧的中国诗篇中,《摇摇晃晃的人间》显得独具一格。粗犷大胆,火辣直白,它灿烂得让人目瞪口呆。
“诗歌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说不出来,不过是情绪在跳跃,或沉潜。当心灵发出呼唤时,诗歌以赤子的姿势到来,不过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时,它充当了一根拐杖。诗歌一直在清洁我,悲悯我。”
她的诗里有黯日和风,薄暮朝阳,远山田野,葳蕤生机,对生的渴望和对命运无声的抗争。
所以,她愤然握笔,避免了嘴上的征伐。她以诗歌为武器,不是报复,不是自戕自弃,而是向命运和生活对她的不公表示了轻蔑。
幸运的是,余秀华笔下的《给你》一朝得名,让她的经济基础有了改善,也让她有了与命运一搏的底气。
我们永远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创造出怎样的奇迹,即使卑微如尘埃,她也可以活出自己的姿态。
我很感谢,感谢她没有对生活逆来顺受,而是执着地按自己的方式活着,哪怕命运拧巴着安排好所有故事。我不知道,这世间究竟还有多少个“余秀华”,他们与她来时的路相同,却走向不同的终点,不是所有人,都敢于在不惑之年仍与命运抗争到底。
《摇摇晃晃的人间》已经完结,可余秀华世界里的沉沉浮浮远没有结束。
“离婚证有什么用呢?我不再结婚,从此独身。”
她得偿所愿与同居而离心的丈夫离婚,以坚毅的心志一个人独行,走向未来。
命运对勇士低语:“你无法抵御风暴。”勇士低语回应:“我便是那风暴。”
大梦如真,她命由她不由天。人间摇晃,幸好一路,她都心志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