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26

澄澈的蓝墨铺洒于西侧的那片天空下，朝着天穹与宇宙的交界线蔓延而去，这才汇成了眼前这片看不到头的大海。而这瓷镜似的洋面上，点缀着的无数星屑呢，其实是无数死者的灵魂残片，那是由人们白骨里的磷光和胸腔里褪不去的思念交织而成的，是世界上最美好、最可爱的东西。

  “……这是妈妈告诉我的，”你赤脚站在细沙滩上，踏着沙滩间白贝壳与蓝色砾石做的鞋儿，认真地向我解释道，“每天睡前，妈妈她总喜欢给我讲这个。”

  你独自站这条寂寞的海岸线上，痴痴地向西望去，银色的残月，闪闪发光的星星，这些景色勾起了你怎样的回忆呢？我不清楚，而你开始小声哼唱起妈妈教给你的歌。

  “……昼间的白云啊，

  切记清扫太阳的必经之路。

  夜间的青云啊，

  莫忘铺洒紫霞和青云，

  为星星月儿，

  接纳所有无家可归的灵魂……”

  细细的歌声被清澈的海风吹散，于凉凉的夜色间飘荡，最终向空中银色的草原和紫色的霞光飞去。

  你依旧望着西边的那片夜空，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无数颗马尾草孢子大小的金银星碎。

  你说妈妈很爱你，教会了你很多东西。她告诉你死亡是云朵精灵为迎接善良灵魂们而举办的庆祝会。她告诉你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死亡，所以每个人都内心都埋藏着一个善良的灵魂，包括你那每日酗酒后便家暴母亲的爸爸，也包括你那偷尽家中财物而后自杀的叔叔。

  “……看到那个亮晶晶的瀑布了吗？那是云朵精灵们用星屑编织而成的围巾，有很多种漂亮的颜色呢！有蓝色的，青色的，也有紫色的……今天的是蓝色的呢。”你兴奋地用手指向银河，期待的泉水在眼眸中翻涌，“妈妈说人死了之后，就可以得到云朵精灵们送的一颗星星，你可以选择和它一起玩耍，也可以把它送去，融成做围巾的毛线——但是那么好看的星星，我才舍不得送出去呢。我一定好好把它藏起来！可……”

  你似乎又想到什么，鸟儿般欢快的嗓音沉寂了下去。你垂下了草茎般瘦弱的脖子，枯黄的碎发顺着紧巴巴的面颊耷拉下来，原本闪烁的眼瞳也顿时黯淡了不少。

  你用脏兮兮的小手轻揉地抚摸起我的头，悄悄压低了声音，如蚊子般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海螺呀，你愿意把那颗星星送出去吗？我是说如果你也能够遇到云朵精灵的话。妈妈她总说愿意奉献的人才最幸福，可那星星多好看呀，就跟隔壁街阿姨家闪闪发光的那些小珠子一样好看——那个阿姨也很幸福，每天都能吃香喷喷的火鸡，穿各种彩色的裙子，可我从没见到她把自己的东西送给别人呀。”

  你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着，颤动着月光下水晶和宝石般的光泽，你似乎在思考什么，转动着水灵灵的眼睛，向那银河上大片舞动着的芒草望去。

  “虽说如此，但我知道妈妈是不会骗我的。”你冲着那片芒草甜甜地笑了起来，如陨落的流星般耀眼，“你看得到吗，小海螺？妈妈就在那里，就在那群亮珠片一样的星云背后，在等着我们呐！”

  “银河西岸的泉水，

  清亮亮又光灿灿，

  咕噜咕噜地冒出来，

  可爱的灵魂环绕四周，

  一边饮着泉水，

  一边种下希望的麦芒……”

  你吸了吸翘起的小鼻头，仿佛闻到了麦芒的清香一般——也许那真的是西方空中的星云吐出的气息吧，我想。

  潮水正不知不觉地漫上来，早就没过了你的膝盖。午夜的海水恐怕很凉吧，这不，仔细听还能听到你上下牙齿轻叩起来的清脆声响。但你实在是太想妈妈了，你发着抖，仅稍稍后退了半步，你最终还是没往后退，任凭潮儿哗啦哗啦裹起你的小脚儿吐着泡泡——你只是攥紧了手心中的海螺，冲着那片亮晃晃的天空，夸张地扯起嘴角，扬起一个丑兮兮的笑容。

  浪儿还在拍打着白沙滩，海盐的腥气弥漫在潮湿的夜空中。哗啦、哗啦、哗啦，单调的声响在寂静的天野中回荡。

  “小海螺，如果你也能陪我到云朵精灵那儿去就好了。”你颤抖地越来越剧烈，单薄的肩膀筛糠般晃动着，水雾在你的眼中流动，映着天野上白光闪闪，炫目犹如天际的闪电，“其实——其实——其实我不想见到爸爸。”

  骨头碎裂般的刺痛令你甜美的声音失了实，仿佛朦胧的雾一般虚无缥缈，“妈妈说爸爸也有着善良的灵魂，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可是有的时候爸爸会变成另一个陌生人的样子，那个陌生人有着红彤彤的大鼻子，呼哧呼哧喘着气，用树枝或是石头打我和妈妈，也会胡乱地摔东西。我不喜欢那个样子的爸爸，实在是太吓人了。”

  “三天前，爸爸是被在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发现的。他的身体冻的像冰一样僵硬，摸起来……简直比现在还冷……可他的鼻子还是红彤彤的，”你的眼神涣散，漫无目的地望着西边，可脑袋却一点点地低下来了，你的目光也一点点的，坠入了远处漆黑的西山中，仿佛顺着山谷而下的小溪一般，“是不是那个陌生人跳出来打晕了爸爸呢……不然爸爸，怎么会在那种地方睡觉……呢……”

  我安然地躺在你身侧，静静地、静静地望着那无垠夜空的西侧。银色的星点月光影影绰绰散落在海面之上，洁白亮丽如破碎的镜片一样。

  我陪伴着你，也在等待着的你所说的那个童话般的梦成为现实。

  不知不觉间，破碎的海浪声犹如浮动的竹笛，越过茫茫星空和大海，正飘向我们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