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8


我的活法:My Way (2)

图 文/海春

曲终人散。一年两场连续四年慰问澳洲老人的音乐会又匆匆落下帷幕。老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向前来感谢我们,赞扬我们的歌舞表演和绚丽的舞服。更多的老人远远地向我们招手致谢并告别,而后缓缓离开在水一方,风景秀丽的黄金海岸长者俱乐部。我像往常一样收拾着音响,接线,电脑和话筒,这时一位高高瘦瘦的澳洲老人朝着我走来,热情地向我打招呼:“谢谢你今天唱的Amazing Grace(奇异恩典),唱得很好,我们喜欢。但是你没有唱My Way(我的活法)”,话语里有点失望。我赶紧解释:“我去年已经在这里唱过”。老人开始严肃起来:“去年唱过,今年也要唱,每年都要唱,每次都要唱,因为这是你的signature song(招牌曲目),大家都喜欢听你唱的My Way”。我有点感动了。“你知道,在这之前我们从来没有想到,也没有看到一个中国人会在澳洲为澳洲人唱美国人唱红世界的英文经典。所以你非常特别,就如你的声音。最让我们感动是你每次都用心和灵唱出这首歌的精神,催人泪下”。老人接着补充:“还有,从你的歌声里听得出你曾经沧海,砺炼人生(been there and done that),所以有感而发,张弛有度,并且以你自己风格(Your way)诠释My

Way”。面对着音乐素养和欣赏水平极高的观众,面对着知我懂我的长者,敬重之心油然而起:“是你们专注地神情,欣赏的眼光,一次次热烈的鼓掌感动了我,所以才会使我以声入韵,以情带声”。我接着向老人保证明年一定唱My Way,而且一定特别地说一句:献给你Peter。“但是明年我可能不在这里”,老人的语速慢了下来。“你要去哪里度假”?我傻呵呵地问道。“不,不,你知道我已经八十多岁了,而且,而且身体不是很好,刚刚做过手术”。我顿时明白了,于是坚定地,真诚地说:“明年你一定在,我一定来,一定为你唱My Way,必须的,绝对的,肯定,保证”!老人微笑了,而我的心却坠落了,一种莫名的低落,挥之不去的伤感。“现在,人生的终点逼近,我面对着最后的落幕”,这首歌开始的旋律反反复复在耳边回想。人生如此,就是如此?既然如此,何必此生;结果这样,何苦此世?我困惑着,思索着,没有答案,没有结果。

第二年,也就是2017年慰问老人的音乐会上,我唱了My Way, 但是在观众席里没有看到Peter。我不安地问俱乐部的主任Nancy,“Peter今天来了没有”?这位八十岁的老太太说,“Peter来了,坐在最后一排的最右边”。哦,我放下心来。“他妻子刚去世,所以他非常悲伤,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我们原来以为他会走在她之前,没想到她先走了”。Nancy平静地告诉我这一不平静的消息,因为司空见惯。每年都会有会员相继离开这美丽温馨的俱乐部,用他们的活法在这无情的世界里深情地留下悲情的印迹。

我突然想起上次有一位老太太轻轻地问我能否在她的追悼会上唱My Way。会不会是Peter的太太?我猜想。我记不清在近五十场婚礼上唱过的爱情歌曲,却刻骨铭心地牢记我在每一次葬礼上唱过的歌。十年前我为英年早逝的挚友唱过“天堂的眼泪”(Tears in Heaven),而后为我的好友兼师长清唱了“你提升了我”(You raise me up),还有为一位杰出的钢琴教育家和另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唱过韩德尔的“让我哭泣吧”(Lascia ch'io pianga)。去年年底还为我老板的父亲也是我的好友唱过“每个人都受伤害”(Everybody Hurts)。但是从来没在追悼会上唱过“我的活法”。老太太说很多人选择My Way作为送终曲,因为这首歌贴切感人,有力有范。旁边的另一位老太太说她会选择“我双翼之下的风”(Wind beneath my wings),还说这是澳洲最流行的送终曲。她们平静地理性地选择最后谢幕的曲子,就好像选择她们婚礼上的曲子一样。没有畏惧,没有忌讳,没有悲伤,没有眼泪。但我却忌讳答应他们的请求。选择相伴一生,最爱的歌曲为自己送行,是他们的必须,是自选活法的最后的美,宛如天鹅最后的也是最美的那一声鸣叫。因为歌声的声波,歌声的能量,歌声的气场是永恒的,漂浮于生死之外,却又浸润于身心之中;抚慰着我们,医治着我们于浑然不觉,连接着生死离别以千丝万缕。可惜,中华的追悼会没有这个传统,没有自选的歌声送行,只有他人的眼泪和花圈;没有庆祝生命的成就和独特的活法,只有痛失亲友之悲情和去日苦多的同感。相同的开幕,不同的闭幕,相同的存在,不同的活法。

Nancy最后热情地拥抱着我,告别的时刻(time to say goodbye),我轻轻地她对唱了一句。她对边上几位向我告别的老人骄傲地说:“这是我的孩子”(this is my boy)。是的,那年我们昆仑团队要去内蒙古参加合唱汇演,我告诉Nancy说我不能去你们俱乐部唱歌了。她说这群老人每年每次都期待着你的歌声,但是既然你要去远方,那就下次再说吧。最后她说:不管你去哪里,都要跟随你的心(follow your heart)。我听了,微微一震。随后轻轻地静静地问我自己:我们的心在哪里?白居易回答: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结果我取消了内蒙古之行,风吹草低不见牛羊。然后告诉Nancy:我从心所欲,心在你们那里,在近处,不在远方。远方也许有诗,近处绝对有情。打那以后,我就成了她的孩子。

演出后的第二天一早Nancy就发来短信,要我向所有昆仑艺术团参加慰问演出的演员问好并致谢,最后一句提醒我:不要忘了下次唱My Way。我回答:一定,My Way,Your Way and Our Way (我的活法,你的活法,我们的活法)。

(未完待续)

写于2018年8月15日布村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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