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5胡将巨头之崛起---安禄山的前世今生
八角倒是没什么反应，又道：“王忠嗣之死，其实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甚至是一个里程碑事件。”
小武微奇道：“标志什么？标志着盛唐开始衰落了？”
八角微笑道：“不是，此事标志着盛唐的汉将开始集体失势、同时胡将开始集体上位。”
小武大奇道：“啥意思？我早就知道在唐朝的将领中，汉人、胡人都多，但是居然还有时间上的规律？”
八角点头道：“当然有规律。虽然大唐的汉将胡将都多，但在王忠嗣之死以前，大唐在100多年里，军队里大多是以汉人为主将的；至于胡将，大多时只能担任汉将的副手，或者率领小部队，很少有能够担任主将的。”
小武思索道：“这样说起来，我觉得倒也确实是这样。”
八角接着捋须道：“所谓汉将---指的是汉人或汉化鲜卑人为将。毕竟对于大唐来说，他们都是‘自己人’，担任军中的主将应该说是毫不奇怪的。他们本能也会忠诚于大唐，凡事照顾国家的利益，因此是执掌军权的不二人选。”
“所谓胡将，是指突厥各部、铁勒各部、吐蕃、契丹、奚、室韦、靺鞨、新罗、高丽、百济、日本等等无数部族的军人，归顺大唐之后，便为唐军屡次出战，积功升为将领。”
小武同意道：“所以在唐军之中，胡将的数量也着实不在少数，毕竟大唐扩展的地域也实在太广阔了。”
八角捋须道：“不错。然而胡将的特征还是有一定共性的，跟汉将不尽相同。”
小武讶道：“胡将有什么共同特征？”
八角捋须笑道：“第一点是勇猛。因为大唐王朝毕竟主体是汉人，而胡人是外来归附者，打仗时当然要比汉人更加卖命才会有出头、甚至是生存的机会。”
“平时若以汉兵为主作战，通常会分派同去的胡兵打硬仗、充炮灰。若是胡兵不够勇猛，别说升迁为上将了，往往很快就会无声无息地死于沙场之中，而且说不定在唐军阵亡抚恤名册上都找不到他们的名字。”
小武点头同意道：“正是。一些无名胡兵为大唐战死于沙场，的确是无人在乎他们是谁。”
八角微笑道：“第二点是忠诚。因为在谋略方面，一向都由汉人主将负责，没有胡人什么事。胡兵胡将只负责作战英勇、毫不迟疑，凡事坚决执行上司命令，无需思考其它事情。如此，军中胡人一般只知要忠于上司、不会多想其它---要一直这样表现、才可能得到上司的欣赏。”
小武又同意道：“不错。至少从表面上来看，胡兵胡将都比较忠诚一些，也完全不同上司讨价还价。”
八角又道：“第三点是不计后果。由于胡将长期以来，以执行命令、不惧牺牲，作为自己和部下的使命---他们显然不会去考虑战争的后果。一场仗该不该打，从来不在他们考虑之列，因为这本来就是主将（基本都是汉人）的职责。”
小武叹道：“我明白了。这样一来，胡将若是不做军中的一把手，也没有关系；若是成为了主将，全军就可能会没有宏观谋略地胡来，给大唐带来的损失往往是巨大的！”
八角微笑捋须道：“但胡将们普遍认为，大唐王朝家大业大，损失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反正不是自己的钱！那都是朝廷和文官、百姓的事情！”
“而从个人角度来说，只要仗打得英勇，皇上给予嘉奖，自然加官进爵；而且部下牺牲大点也没啥大不了的，损兵亏钱也不要紧---只要皇上一高兴，肯定会再拨给的嘛！”
小武苦笑道：“没错。但是唐玄宗肯定喜欢胡将的忠直和简单，不喜欢王忠嗣那样真正为国家着想的人。”
八角呵呵笑道：“唐玄宗虽然嘴上说过---他需要霍去病那样的将军；但是显然，他并不了解霍去病的优点！他其实不喜欢也不需要霍去病！”
小武摇头哂道：“李隆基的所谓喜欢，只不过是叶公好龙而已！”
八角点头笑道：“会迎合唐玄宗的胡将很多，而其中最出彩的、当然是安禄山。”
小武随口问道：“安禄山是突厥人吧？”
八角摇了摇头，微笑道：“也不完全是。既然安禄山是唐朝著名人物，就给你介绍一下吧。”
“安禄山（Alexandra，旧译亚历山大），原名亚历山大•康，或伪称为突厥人。其父乃从河中地区、昭武九姓中的康国（汉朝时的康居）而来，是粟特（Sogdiana）人中的宗教人士，信奉的是波斯传过来的祆教。”
咔嚓一声，小武的下巴差点掉到了地上、半天合不拢来，于是用手上推了一下，这才喃喃道：“原来，安禄山就是亚历山大呀！”
八角微笑道：“没错，这只是翻译的差别。按武则天给昭武九姓国家定的起名规范，康国来的人都姓‘康’；而他的名字就是亚历山大---丝绸之路的河中地段早先曾被希腊的亚历山大大帝征服并统治，塞种胡的后裔名字叫亚历山大的多了。”
“而按唐朝的翻译法，亚历山大就是安禄山。但是唐玄宗觉得安禄山这个名字挺好，为了方便称呼，也为了将这个大胖子胡人同其它康国人区分开来，就金口玉言（其实是口误而君无戏言）赐其姓‘安’，名禄山，后代就不再姓‘康’了。”
小武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原来如此，那安禄山的祖先应该是从欧洲来的！”
八角不置可否，道：“可能也许吧。而安禄山之父从中亚的康国辗转来到东北，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的突厥人女巫师，于是两人结婚并且生下了这个儿子。”
“所以安禄山起身于东北与华北两块土地交汇的营州一带（渤海圈北部，卢龙节度使驻地），生性狡猾而善于蛊惑---毕竟父母乃是学贯中西的两大神棍。”
小武呵呵一笑，点头道：“原来如此。”
八角微笑道：“安禄山年轻时曾因偷羊被捉，当时范阳节度使下令将其乱棍打死，不过安禄山大喊，将军想要消灭契丹人和奚人吧？为何不把壮士留着？”
“于是，他被留了下来，在河北军中当探子。靠着狡猾多智，又精通多种胡语，安禄山与同乡的突厥破落户史思明（Ashina Simon，阿史那西门，或译阿史那思明）一起出击、坑蒙拐骗，经常能抓些契丹‘舌头’（活俘虏）回来。”
小武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知道史思明的史姓、也是由突厥王族姓‘阿史那’改过来的哟。那么，安禄山在军中升迁得很快吧？”
八角点头道：“不错。安禄山生性善于奉承与贿赂，一方面他拜原范阳节度使张守珪（汉人）为义父，另一边他对朝廷过往官员都十分大方、殷勤接待。自然说他好话的人不绝于道路，他的名声也渐由北京（范阳）传到了西安（长安）。”
“当唐玄宗也开始喜欢他以后，安禄山升任为范阳节度使兼平卢节度使---一人兼掌华北和东北两大军区，也是了不得的军权了！而且，安禄山不失时机地向唐玄宗表示---胡将全都比较忠心，乃是大唐的栋梁；而汉将大都比较狡猾，阳奉阴违、不肯听从皇帝旨意（比如说王忠嗣），建议唐玄宗以后多用胡将。”
小武哼了一声，道：“真是有话都反过来说！但是安禄山的建议、就是突出了胡将的一个所谓‘忠’字，于是正中唐玄宗的下怀了，是吧？”
八角点头捻须，嗤笑道：“不错。对于这样荒谬的建议，唐玄宗显得异常‘听话’。他跟安禄山完全是‘一条心’，却根本罔顾这么一个事实---这么多年来，范阳节度使面对契丹与奚等胡族的骚扰，始终没有完成自己的主要职责。”
“然而王忠嗣兵出河东（山西）、进军华北，却接连三战、彻底打垮了契丹与奚20万联军（多年养敌才造成胡人乱兵有如此之多），完成了本该由范阳和平卢两节度使完成的工作。”
小武连连摇头，长叹息道：“可惜是非颠倒！唐玄宗还把王忠嗣辖下的河东兵力，转给安禄山来统领！”
八角笑道：“不错。最后安禄山兼任河东、范阳、卢龙三镇节度使，统常备军15万，成为大唐东北部分毫无疑问的土皇帝。”
小武点头同意道：“在王忠嗣之后，安禄山的兵权可谓是最大了。”
八角点头道：“不错。而且当安禄山完全执掌了三镇的兵权之后，趁热打铁、马上又上了一道惊世骇俗、空前绝后的奏章，从此决定了大唐的国运！”
小武大为震惊，瞪大眼睛道：“什么奏章？竟然如此重要！”
八角捋须大笑道：“也不知道是安禄山请那个枪手写的，此文可谓是《耀胡令》---大夸特夸大唐历史上胡人为将的功绩，似乎没有胡兵胡将，就没有大唐盛世。”
“《耀胡令》同时又详列了汉将过往诸多‘狡猾奸诈’的劣迹，似乎所有边衅皆是汉将不体恤皇帝旨意，全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所挑起，外敌都是被逼反抗似的。该奏章的结论是：若大唐从此后只用胡人为将，由于胡人天赋忠诚和秉性敦厚，国家自然长久安康。”
小武气道：“这种奏章的春秋笔法简直是胡说八道！但唐玄宗也信？”
八角接着笑道：“在奏章的末了，附带了一张包含七十二名高级将领的更换名单。据安禄山说是---先从自己的麾下做起，将河东、范阳、卢龙三镇的所有身居高位的汉将全部解职，由安禄山所递上的胡将名单来一一顶替。”
小武倒吸一口凉气，道：“这样也可以？唐玄宗居然不加考核地全部批准了？”
八角笑道：“你猜对了。唐玄宗丝毫不体念数量如此众多的汉人高级将领长期以来对国家所做的贡献，竟在毫无过错的情况下让他们全部直接下岗！”
小武惊道：“这……等赤裸裸的种族歧视，让那些为大唐立下无数天大功劳的汉兵汉将们如何不心寒？”
八角冷笑道：“对军方的内情，唐玄宗一般只听信自己派出的监军所言。然而收买监军并不太难，安禄山在这方面正好有着过人的天赋！所以在他执掌了军权以后，心思从来不在对抗外敌上（其实他把东北的各外族都看成是自己人），只是在监军和皇帝面前显得自己‘巨大的肚子里只装着一颗忠于皇上的赤心’！”
“当唐玄宗批复了同意之后，安禄山便按奏章名单调整了军中的人事，从此部下全都是胡将，而且一切唯他马首是瞻。故只有安禄山命令得动他们，别人再也休想调动三镇兵力。加上安禄山财雄势大，私下招募突厥、契丹、奚、同罗等各族人入伍，河北一带的军队其实已经彻底胡化，而且数量众多、靡费军饷。”
小武默然半响，道：“倒行逆施，竟能到如此地步？有了这样令人发指的皇帝，我也终于明白了---当安史之乱时，整个华北地区为什么根本无人起兵保卫大唐。”
八角喝了口茶，笑道：“安禄山可能具有中亚地区使用雇佣兵的传统智慧，硬是把大唐三镇的18万雄兵，由朝廷正规军给反向改造成了雇佣兵，并且只受他一人的雇佣！不过此事暂先按下不表。”
“而在安禄山的地盘以西，从潼关直至青海---这里是另一个胡将巨头、哥舒翰的地盘。两巨头相比，哥舒翰为人确实比较忠直，但头脑也稍显简单。而在王忠嗣下台后的军方胡汉大交替中，他也提拔了不少胡将，故汉将的地位越趋低下。”
小武皱眉点头道：“哥舒翰继承了王忠嗣的西部兵力，是吧？”
八角点头道：“不错。幸好哥舒翰的性格不大生事，西北一带暂时也算安稳。”
小武想了想，又道：“那还有其它什么突出的胡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