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那么大的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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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雨天,池漠第一次见到陈舒。
她总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她活的更狼狈的人了,直到她看见了那个仰倒在路边的男人。大抵是因为一种莫名的同情冒了出来,她蹲了下来,想把伞放在男人身边,挡住部分淋向他头部的雨水。
“别走,别走.....”男人抓住了她手腕。
池漠皱了皱眉,她一向不喜欢和别人接触,使劲甩了甩手腕,想摆脱这让人反感的温热。
“莫莫,莫莫....别....别走好不好...”男人像是有些哽咽,一时间,混杂的脸上的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多久没有人这么喊她了?池漠不知道,听到这一声声近似哀求的“莫莫”她不可抑制心软了,尽管她清楚,这不可能是在喊她。
她叫了一辆的士,和司机一起拖着这个男人上了车。
“到人民医院去。”
“好嘞”司机倒也是健谈,又开口说着
“小年轻追求浪漫也不是这样的啊,丫头,看看你男朋友都淋成这样了,这要是落下什么毛病.....”
池漠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这样自来熟的人,打开了车窗,雨滴夹杂着凉风拍在她脸上,缓解了她些许的不适。
她晕车,所以她向来不坐这类有封闭空间的车,就算不得已坐这类车,无论如何也得大大的打开窗。
到了医院,司机又非常自然的帮着池漠把人扶进了医院,尽管仍喋喋不休着,但池漠总觉得这个人比之前顺眼了很多。
池漠叫来了护士,把人送进了病房。交好了钱,留下了联系方式就匆匆走了。她相信男人醒后会还她钱的,但除此之外,最好一点交集都没有。她一向是这样的人,冷漠到让人意外,所有人都不喜欢她,包括她自己,这次只是她少的可怜的怜悯心冒了出来,说不清是什么,可能是那个男人看起来和她一样狼狈,又或许是那一声声像是在喊她的“莫莫”。
没有人是天性淡漠的,池漠也不例外。她没有家,又或者说,她的家像一具空壳,她恨透了那个地方。没有人教会她爱人,那些每晚不同的女人和躲在医院的母亲只教会了她不要多管闲事。她从来不多管闲事,也从来不提及她还有家。
第二次遇见陈舒是在一家餐厅,她兼职的餐厅。
池漠长得很漂亮,是那种有些妩媚的长相,但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总让人觉得她自恃清高。
“切,也不知道装给谁看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小声议论着,像是隐藏自己的不堪和鄙俗,他们总喜欢踩着那些看起来遥不可及的东西。
那天是一家老板的女儿过生日,在那家酒店办吃饭,包了场,却只有那一桌人。
所有人都围着那一桌子人转,仿佛再殷勤一点就能被注意到而飞黄腾达似的。
池漠想着,却没有意料到她真的被注意到了,即便她在最阴暗的那个角落。
陈舒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池漠藏下眼里的不耐烦和诧异,顺从的走了过去。
“苏莫,认识一下,这是我女朋友”陈舒握着池漠的手,一副很自然的样子向那个红色裙子的女孩介绍着。
只有池漠知道他的难受,陈舒紧紧的攥着她,像那个雨天,像在拼尽全力抓住些什么。
她皱了皱眉,想挣开那只温热的手,一抬头,看见一双温润的眼睛盯着他,“莫莫,我们等下一起回家”鬼使神差的,不知道是那双眸子里的情意太缠绵,还是那声莫莫击垮了她,她不再挣扎,低下头,不再看那张情意绵绵的脸。
那不是属于她的,但那声莫莫呢,大抵是在叫她吗?
“莫莫是她?陈舒,你把我当什么东西?耍我吗?”红裙女孩冲他喊着,眼里是说不出的怒意。
但没有醋意,完全没有。
台北一向多雨,池漠记不清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只记得外面下了大雨,嘈杂了整夜。
后来她真的上了陈舒的车,她自然的打开了窗,让雨和风一起在她的脸上。
“你晕车?”陈舒看了眼池漠被雨淋的湿漉漉的头发。
“嗯。”
“你叫什么?”
“池漠”
“池莫...池莫..”陈舒反复念了好几遍,回过头来看着池漠,发红的眼眶弯成了月亮,“做我女朋友吧,莫莫,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你就待在我身边就好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只是不要....”
池漠皱了皱眉,打断他说“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答应了他,向来不爱惹事的她,竟鬼使神差的在那双微微泛红的桃花眼前答应了这些无理的要求。
陈舒笑了,这是池漠第一次见到他笑,两次的遇见都太狼狈了,尽管这一刻他笑的也很狼狈,但在这样潮湿阴暗的天色里,竟显得有些特别的明媚。
“我送你回家吧,太晚了一个女孩子在外不安全”陈舒笑着对她说。
“我没有家”池漠说着。确实没有家,她不愿意回到那个她恨极的地方,也不愿意面对房东催收房租的嘴脸,房东对待她总是格外苛刻,像是在等她迫于压力求他一样。
陈舒盯着她看了一会,笑笑道“那就去我家吧,都重新买吧,你要什么都可以买,莫莫,我都可以给你。”
“好”
那天的雨很大,就像他们初遇的那天,只是她一眼认出了他,而他永远认不出她。但总是纠缠在一起了,那么狼狈的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也是狼狈,只不过狼狈的更加荒诞了一点。
池漠总这样想。
陈舒真的是个好男友,他体贴的帮她做饭,带她过大小节日,带她聚会,记得她晕车,每次上车前都为她开好车窗,向所有的朋友介绍她“这是池莫,我的女朋友”。
他甜腻腻的叫她“莫莫”,冲她灿烂的笑,那双看着谁都想是有情的桃花眼成了一轮弯月,告诉她“莫莫,莫莫,我会一直陪着你”“莫莫,你要什么都可以”。
池漠不喜欢笑,陈舒便撒着娇哄她笑“莫莫,莫莫,你那么漂亮笑起来肯定好看。”她还是不笑,陈舒便说气鼓鼓的,过了一会又说“那莫莫你看我笑,我要带着你那份一起笑”说着,陈舒便笑的眉眼弯弯。
其实池漠是想笑的,但她真的很久不曾笑了,她有时试着对着镜子笑,但实在生硬,她都嫌弃自己笑的难看。陈舒笑的像阳光一样,他总是一副情意绵绵的幸福模样,谁都觉得池漠幸福,谁都觉得池漠下贱,那些看见她从陈舒车上下来的人,都恨不得用手指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狐狸精,骂她是婊子。
池漠向来不言语,那么多年的不堪入耳都听着了,也无所谓争这所谓清白,本来这世间就是浑水一摊,搅不搅动都是一片混浊。
可最终,有些东西还是触碰了她浑浊的池底,当那个女人在她身后骂她“跟你妈一个样,贱东西,就会勾引男人”时,池漠疯了一样和她扭打了起来,她撕扯着那个妖艳女人的头发,眼底一片腥红。
身边的人举起了手机,纷纷像是在发着些什么,没有人上前“总有人会去帮忙的,为什么得是我?”
这是一场闹剧,像是一潭死水里激起的一点涟漪,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改变
“莫莫,莫莫,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和我说好不好,和我说吧,我会保护你的,莫莫,我会保护你的”陈舒抱着躺在病床上的她,不停的说着。
池漠心里没来由的抽动了起来,越来越剧烈。
“是真的,他们说的是真的,我妈是婊子”池漠盯着那双桃花眼,说着“我五岁那年,妈妈为了钱和别的男人上床了,是我和我爸爸说的,然后爸爸就有了无数的女人。”
她停了停,接着说“你知道他们教会了我什么吗?没有什么比钱更重要,不然,我为什么会当你的莫莫?我为什么会帮你掩饰你可悲的深情?”
陈舒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妩媚的眉眼之间尽是对自己的讥讽和可悲。
她凭什么觉得我可悲?凭什么?凭什么?
他收敛起了那副关怀备至的模样,玩味着笑着“池莫,当婊子就安分一点,你要钱我就给你,别给我莫名其妙的怜悯,你不过是被我包养着的,你比我好到哪里去?”
说完,陈舒转身走了,顺便狠狠的带上了门。池漠躺在床上无所谓的笑了笑,但笑着笑着,白色的枕头上全是泪痕。
她知道陈舒那天没说完的话
“只是不要爱上我”
后来陈舒再也没有甜腻腻的喊着她莫莫,他告诉他“我会陪你过节,也就是装装样子,别把自己当回事。”池漠很顺从的点点头,从来不多说什么,陈舒有时会因为她的冷淡皱皱眉,嘲讽她像个机器人一样。久了也不多说,只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浓情蜜意的样子,独处时间就只是两个陌生人。
他不再关心她去了哪里,池漠便整天整天的泡在精神病院里,陪着她妈妈。
母亲已经疯了,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温温柔柔喊着她“漠漠”的母亲了。她撕扯着池莫的头发,用长长的指甲划着那张妩媚的脸,嘴里叽里咕噜的骂着些难听的话,可池莫只是说着“妈妈,妈妈,别怕,漠漠会陪着你的。”
那天,妈妈死了,下床时头磕到桌角上死的。
正好是雨天,她赶过去冷静的处理好后事后,天已经黑的彻底了,街上稀稀落落几个撑着伞的人,没有人注意到她坐在长椅上愣神,雨狠狠的打在她头上,身上,手上,她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望着远处模模糊糊的路灯。
陈舒找到她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那个平时只是疏离的眉眼像是死了一样,死气沉沉的看着什么东西,身上被雨的透彻,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心里感到有些难受。大步上前把她拽上了车,自然的打开了窗户。
“你干什么?大半夜不回家在这里找死吗”
“你说,我叫什么?”池漠像是回过了神,死死盯着陈舒的眼睛
“池莫啊”他感到有些无措,平了平心绪,回答道。
“你知道是那个莫吗?”池漠闭上了眼,假装没看见他眼里的慌乱。
“是‘莫问前程’的莫,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池漠睁开眼,看着他说
“我妈妈死了,没有人叫我漠漠了,再也没有了”
陈舒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抱住了池漠,不停的说着“莫莫,走,我们回家,走,回家”
后面的一年多,他们像是寻常的过了热恋期的情侣,没有那么的冷漠,偶尔陈舒也会继续软软的叫着她“莫莫”
如果她不出现的话,大概池漠会一直这样下去,不言不语,扮演那个替代者的位置。
可她回来了。
那天台北大风,池漠愣愣的盯着窗外,看着一个鲜红的影子像被风刮来似的愈来愈近,甚至连门都不用敲,那个红衣的女孩径直闯了进来。
“你怎么在这?”她有些诧异的问道
“他不在家,要喝点什么吗”池漠淡淡的看着她。
很张扬的女子,但很漂亮,是那种跋扈的漂亮,娇蛮又不失可爱,名字也很好听,叫苏莫。
“coffee,谢谢,还有,把他电话号码给我。”是那种不容质疑的口吻,但苏莫冲着她咧嘴一笑,竟让人生不出反感。
电话刚接通,她就冲着话筒叫着“我回国了,在你家呢,快来接我去玩。”听不见什么,只看得见苏莫眼里充斥的期待。
“谁能拒绝她呢”池漠一边泡着咖啡一边想着,递上去时竟有些分神,不小心泼了苏莫一身。鲜红的裙子上满是咖啡渍,看起来很狼狈。
说来也巧,陈舒匆匆忙忙赶回去时看到的正好是这幅景象。
“池漠,你发什么疯?”他皱眉盯着池漠,像在等着她解释。
池漠张了张嘴,笑了,看了看那个乖张的女孩略带愧疚和挣扎的看着她时,她笑了笑。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陈舒像是抱怨了几句,然后带着那个红裙的女孩走了。
池漠默默的看着那一对身影逐渐消失,他们有说有笑着,格外的般配。
那一天之后,池漠彻底在陈舒的生活里消失了,听人说陈舒好像疯了似的找过她,可一个多月后便彻底消停了。
“不会再见了,也好,也好。”陈舒想着,可总感到愧疚,他每次一闭上眼全是池漠那双淡漠的眼,明明勾人的妩媚,却总那样的冷漠疏离。
他顺理成章的和苏莫在一起了,苏莫这次回来也是为了他,她说离开的这些日子,她发现了自己的心意。
他开始甜甜的叫着她“莫莫”,开始逗她笑,为她准备各种各样的惊喜,介绍她给所有的朋友,开始每次在坐车之前为她开好车窗。
苏莫也总是很配合的开怀大笑,没有人提起池漠,这像是一个禁语。只是在苏莫偶尔说着下雨天开车窗会感冒时,陈舒的心里总浮现那个头发湿漉漉的影子,那天她死气沉沉坐在长椅上的样子。但很快的,他压下心头的那些局促,继续情意绵绵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从来不是她,也不会是她
池漠逃到了北方,一个很小很小的城市,一个离台北很远很远的城市。
十几年就这样慢慢过去了,她嫁给了一个自称对她一见钟情的小白领。她不提过去,小白领便从来不问她过去。
他问她,我叫你什么“漠漠好不好”。
她心里一动,说“叫名字吧,我不喜欢别人叫我漠漠。”
他便顺着她来,所有的一切他都交给她,没有情意绵绵的桃花眼,却是满腔柔情对着她一人。
再往后很久很久,池漠收到了一封来自台北的信
开头便是
“池莫”
她闭上眼,丢掉了这封信,连带着那些狼狈的往事一同扔掉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些日子,那些甜腻腻的话语里面究竟是“莫莫”还是“漠漠”?她一直都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那些情意绵绵从来都不是给她的。
从来不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