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春短篇小说

                    《走远了的岁月》

    大集体最后几年,我们的村委建制很全,走到了极致。从职位上说,最高是支书,支书的下边有主任、主任有好几个,他们分管方方面面的事。他们下边还有会计、出纳、生产队队长,生产队上有记工员、副队长等。光生产队就有十个。小队下边还有各个组,当然,肯定也有组长,已及副组长。组里就是没有记工员,全村只有十个记工员,每个生产队一个。他们的任务是每天把人们的出勤统计好,上报给村委的会计。村里的场子也很多(只能说是场子,说厂就亏了这词,形同虚设)有粉条场、醋场、酱油场、猪场、农机站、配种站、豆腐坊……还有兔场。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们那个村是个大村,在这里生活着三千多人民。

    我们村有了小学,和初中后,后来又办了个高中。惟一的区别是它和小学、初中分开了,在村外,和兔场在一起。学生还有一项任务就是上课其间拔草喂兔子,培养他们的劳动能力。人们习惯叫兔中。上兔中的学生表现好的话,大队上可以直接选中当记工员。记工员表现好的话有可能是小队队长或民兵连长。最好的可能是出去当工人,那样就可以彻底脱了农皮。人们不知道上兔中的学生他们养大过兔子没?村里一般人是没见过。村里的干部见过没?似乎成了悬案,因为现在人们都说那时的干部很清廉。上兔中的男孩流行背头,女孩是大辫子,胳膊粗的那种。桃叶在那些女孩子当中,她的辫子最长。

    桃叶不仅辫子长,她还有辆飞鸽牌的自行车。那年月学生能有辆自行车可是件了不得的事。她能有这辆自行车是因为她爹是个工人,那年月要说这个人是个工人也同样了不得,因为当时有说法是:工人领导农民。桃叶每天骑着这辆自行车来学校上学,辐丝亮晶晶的,一尘不染,学校在村西,由东向西而来,在早晨的阳光中那些辐丝像是在哗啦啦地唱歌儿。她的大辫子随着她的腿左一下右一下的蹬,也一甩一甩的,简直是活了!现在想起来她的辫子真像是和她一起峥嵘岁月的两个妹妹。别的同学们是步走,走四五里的路来上学,可同学们几乎每天都比桃叶能早到学校,他们早来了就是为看桃叶骑看自行车来上学。桃叶她们老师也看,看桃叶闪闪发亮的自行车,和她一甩一甩的大辫子。看桃叶,他们就像是看到了他们的未来。那时的人们对未来都充满了幻想。她们的老师比她们大十来岁,她们是十五六,老师看起来是二十五六的样子。

      这一天阳光明媚的出奇,空气清新得像是让水洗濯过的一遍。和村子相隔开了,这里少了喧闹,坐落在绿树丛荫的地里,是那种大自然的恬 静。按平时桃叶来的时间,该来了,却没来。眼看都到了上课时间,同学们都为她着急。老师说同学们你们进教室,快是上课的时间了,你们进教室。同学们中有一个就捋起袖子抬高胳膊看看说:“老师不是还差五分钟零三十秒吗。”说话的这个同学他爹就是这个村的支书,他等桃叶的样子和别人不一样,站在了他们的身后。表情也和别人不一样。他有块上海牌的手表。他说完,老师看看他笑了,说那就要不再等五分钟,剩下三十秒现在是不是已过去了,你看看?

    因为他爸是支书,老师对他说话就和气。和他说软绵绵地像和他爸说话一样。

    支书的儿子就又抬起胳膊看看说,是啊,老师!现在不只是三十秒,三十秒过去了,又走了十九秒!老师你少说了十九妙。老师被他说的不好意思,看看所有同学然后对他说:“我说那时和你看表后和说话这会儿就不是时间了?”老师是用商量的口气和他说。说完后还温和地笑笑,看看别的同学。像是在寻求他们的帮助。同学们很理解老师的意思,但还是装模作样的想想,若有所悟地附和说;“是、是,是啊老师。”并有聪明一点的同学说:“那现在肯定又不只是十九秒的事情了,老师是吧?我们现在说话中间就又有时间流走了?”老师说,是。在书记儿子跟前的同学伸长脖子看他腕上的上海牌手表。银白的表盘上,一根红色的秒针,铮、铮、铮地转了小圈跑。看的人能听得到它走动的声音。看着看着有的同学咽了口气,不是叹息,是因为满足。他们为他们班能有这样的同学满足。他觉得这是他们共同的荣耀。

      老l师没看,他把目光抬高了些,投向桃叶来的方向。

      同学们突然就不做声了,他们都看见桃叶骑着她那辆漂亮的自行车向这边驶来。她从太阳升起的地方驶来,同学们看她,有点不太清晰,得提神凝气,聚集了视力看。他们中的一个突然发现了新东西,他惊奇地咦呀了一声。并回过头看了一下别人,像是在询问。他这一咦呀别人也同样看到了,他们看到自行车的辐丝上多了东西。

      同学们都不明白,那辐丝上花花绿绿跳动着的是什么。他们一起把目光投向了他们年青的老师。他们看到老师也在用询问的目光看他们。他们知道老师也不明白那些会跳动的东西是什么。他们一起把目光和询问投向桃叶来的方向。这时桃叶就越来越离他们近了,他们越来越能看清那是些什么东西了。那些东西是红的,还有绿的在辐丝上随辐丝的转动它们上上下下的跟着跳动。就像是蝴蝶在上下翻飞。看得同学们眼睛都直了。待桃叶到了跟前,把车子停下,他们看清了,是些个塑料皮子剪成的小圆片。剪得比铜钱小一倍那样大,一沓一沓都套在辐丝上。看的人又一个个吱吱的吸开了口水,像是道出了其中的奥妙,原来如此!也好像是这些小东西把他们吓着了。让他魂不守舍。有的还真那么狠狠捏了那小东西一下。有嗔怪的意思。捏完却不好意思了,竟红了脸,忙退出圈子,躲在后边。

      桃叶把车子停在一块平坦的地方,甩着大辫子进了教室。辫子真粗真长,耷拉在她身后的大腿,走一下,就拍一下她的屁股。同学们将自行车团团围拢住,他们想研究一下,这些塑料皮子是怎样给套进去的。是不是得把车圈和辐丝都拆卸了,一根一根套进去的?要是真那样,这可是项大工程。桃叶她肯定干不了,桃叶她妈也干不了,他们慢慢的研究,推理,最后有个同学突然醒悟了似的,想到了,他说:肯定是桃叶她爸回来了,是她当工人的爸回来了,回来一晚上给弄的。同学们看定这个同学,给他投去赞许的目光,共同认为他的推理是正确的。有的就去问了桃叶,桃叶笑迷迷的回答他们,说就是,是我爸回来了。同学们啧啧地吸着口水,向她投满了羡慕的眼光,说还真是她当工人的爸回来了!同学和老师跟在她后边,进了教室……

      太阳这时爬高了,侧脸将光亮打在教室的玻璃上,很温和地紧贴在上面。里面响起朗朗读书声,很洪亮,像太阳光芒一样要普照四方。

你可能感兴趣的:(王玉春短篇小说)